第十八章 (第1/2页)
周宫女那夜离去时,脚步带着掩饰不住的仓皇,袖中紧攥的玉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都在颤抖。外间压抑的咳嗽声断续传来,比先前更加沉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却又死死捂着嘴,不敢惊动旁人。
谢阿蛮蜷在榻上,锦被下的身体放松下来,只有指尖还残留着玉环冰凉的触感。她赌对了。周宫女不仅认得那玉环,而且对其背后的意义怀有深切的恐惧。这恐惧让她选择了隐瞒和私藏,也无形中,在这慈宁宫的铜墙铁壁上,敲开了一道极细微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缝隙。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周宫女依旧按时当值,伺候汤药饮食,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底的倦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挥之不去。她不再轻易与谢阿蛮对视,动作也愈发谨慎,偶尔碰到谢阿蛮的手指,会像触电般迅速缩回。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与谢阿蛮单独相处的时间,总拉着另一个刚调来的小宫女一起进出耳房。
谢阿蛮表现得一如既往,呆滞,迟缓,对周宫女的异样毫无所觉,只偶尔在周宫女剧烈咳嗽时,会“茫然”地抬头看一眼,又很快低下头玩自己的衣角。
但暗地里,她却在仔细捕捉着慈宁宫流动的每一丝气息。崔嬷嬷似乎更忙了,来耳房的次数减少,即使来,也多是匆匆一瞥,问几句起居便离开,眉宇间凝着一股沉肃。伺候的宫人们私下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神情也透着一种莫名的紧绷。空气中那份属于慈宁宫的、雍容沉稳的秩序感,似乎被一种隐隐的、蓄势待发的张力所取代。
显然,外界的风波,已经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这座宫廷最顶端的避风港。无论是长春宫苏浅雪日益加重的“病情”,还是太后对静思院旧案越来越深入的追查,都在搅动着水面下的暗流。
第三日傍晚,风雪暂歇,天色却依旧阴沉。崔嬷嬷突然到来,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两名端着托盘的年轻女官,托盘上盖着明黄绸缎。
“太后娘娘懿旨,”崔嬷嬷的声音在寂静的耳房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近乎肃穆的腔调,“念尔孤弱,悯其遭际,特赐恩典,准尔往慈宁宫后殿佛堂,随众洒扫供奉,静心养性,以祈安康。”
随众洒扫供奉?去慈宁宫后殿佛堂?
谢阿蛮“懵懂”地抬起头,看着崔嬷嬷,又看看那明黄的绸缎,脸上是惯常的茫然。周宫女在一旁,脸色却微微变了变,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阿蛮,快谢恩。”崔嬷嬷示意宫女扶她起来。
谢阿蛮被搀扶着,笨拙地跪下,磕了个头,含糊道:“谢……谢太后娘娘……”
赏赐的东西被一一呈上:一套全新的、料子更细软些的靛青色棉布衣裙,一双厚底棉鞋,几串品相普通的檀木念珠,还有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心经》抄本。
“佛堂清静,规矩却大。”崔嬷嬷看着谢阿蛮,目光在她洗得干净却依旧瘦削的脸上停留,“去了那里,要听话,勤快些,莫要乱跑,更不可惊扰了太后娘娘和太妃们礼佛。每日随着管事嬷嬷做些洒扫擦拭的轻省活计,其余时间,便在佛堂耳房静坐,或念念经,于你心神有益。”
她顿了顿,语气略缓:“慈宁宫佛堂,不比别处。能去那里,是太后娘娘天大的恩典。你需得珍惜。”
谢阿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串冰凉的檀木念珠。
崔嬷嬷又交代了周宫女几句,无非是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送过去等语,然后便带着女官离开了。
耳房里安静下来。周宫女开始默默收拾谢阿蛮那点可怜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太后之前赏的比甲手炉等物,还有那本旧画册和布老虎。
“嬷嬷……”谢阿蛮忽然开口,声音细弱,带着一丝不安,“佛堂……有佛像吗?大吗?吓人吗?”
周宫女动作一顿,回头看她,眼神复杂,尽量放柔了声音:“有佛像,很大,很庄严,但不吓人。佛是慈悲的,保佑好人。”
“那……有血吗?”谢阿蛮又问,眼神里露出惊惧,“像王主子那里……”
周宫女心头一紧,连忙摆手:“没有!佛堂是最干净最清净的地方,怎么会有血!阿蛮,到了佛堂,要把静思院那些不好的事都忘掉,知道吗?佛祖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谢阿蛮“怯怯”地点头,不再说话。
周宫女看着她无知无觉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送这痴儿去佛堂,表面看是太后额外的恩典,让她离开这拘束的耳房,有个相对自由又能“静心”的去处。但慈宁宫佛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太后日常礼佛、接见心腹、甚至处理一些隐秘事务的所在!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牵扯静思院血案的痴儿放到那里,真的是单纯的“恩典”吗?
是就近监视?是进一步试探?还是……想借这痴儿身上可能残存的、与旧事相关的“气息”,在佛堂那种特殊环境里,引出些什么?
周宫女不敢深想。她只知道,那枚刻着“悯忠”的玉环还在自己袖中,像个随时会炸开的火药桶。而如今,这痴儿又要被送到更靠近太后、也更危险的地方去了。她该怎么办?
夜里,周宫女值最后一班。耳房里只有她们两人,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谢阿蛮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
周宫女坐在外间,手里拿着针线,却一针也缝不下去。她不时看向里间榻上那小小的隆起,又下意识地摸向袖中那枚硬物,心乱如麻。
最终,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里间榻边,俯下身,在谢阿蛮耳边,用极低极低、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说道:“阿蛮……听着,嬷嬷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去了佛堂,要格外小心。那里的人,眼睛都利得很。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尤其……不要提静思院,不要提王主子李主子,更不要提任何红色的东西,或是……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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