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残叶寒毫换米归 (第2/2页)
瓦子巷口有个说书的先生,每日围听的人不少,他的惊堂木一拍能压过整条街的喧嚣。
我蹲在他摊子旁,怯生生举着一沓树叶问:“先生要不要抄好的书卷?分文不取,换两个铜板就行。”
说书先生眯眼瞧了瞧我的字,又看了看我冻得通红的鼻尖和皴裂的手背,叹口气摸出两个铜板:“树叶写字,也算是别出心裁,字迹倒是工整,往后给你纸张抄了书就送过来吧。”
攥着温热的铜板往回跑,河边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脸。
我能赚钱了,娘!
正撞见娘在冰水里搓洗衣裳,指缝间的血珠混着泡沫往下淌,在水面漾开淡淡的红。
当我把铜板递到娘面前时,她先是一愣,随即把我的手往怀里揣,那心疼的眼神像烙铁一样,永远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此我每日等娘出门,就伏在木箱上抄书。这年头纸张金贵得吓人,一张纸的价格抵得上我家一个月不吃不喝的用度,所以每次都屏息凝神写好每一个字,生怕弄到一点点污迹,连咳嗽都要侧过身子,生怕唾沫星子溅到纸上。
天寒时把砚台揣在怀里焐热,墨汁才能化开;手指冻僵了就往嘴边呵气,白雾裹着水汽凝在笔尖;抄满五张便送去给说书老丈,偶尔运气好能换三个铜板,够买半把带着泥土的野菜。
有次娘整理灶膛时,发现了我藏在砖缝里的铜板,她捏着那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背过身抹了半天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转过身时眼睛通红,拉着我的手轻声问:“臣儿,这钱……你是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又去给人打杂了?娘不是说了,你好好读书就行……”
我低着头抠着衣角,不敢看她的眼睛:“娘,我没去打杂,是……是说书先生看我字写得好,让我帮他抄书换的铜板,不费力气的。”
娘摸了摸我冻得发硬的指尖,又看了看我袖口磨破的补丁,眼泪又掉了下来:“傻孩子,抄书哪能不费力气,这大冷天的,你肯定又冻了一天……”她把铜板重新塞回我手里,“这钱你留着买些笔墨,娘有力气洗衣,不碍事。”
夜里却把破棉絮往我这边挪了挪,自己缩在角落:“往后抄书别熬太晚,娘不冷。”
我知道她又把暖和的地方让给了我,那床打了补丁的棉絮,早就薄得像层纸。
那日我抄完最后一本书,说书先生额外赏了块米糕,甜香味能飘出半条街。
我揣着米糕往回跑,远远看见娘站在柴房门口张望,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舞,像落了层霜。把米糕递到她嘴边时,她咬了一小口就推回来:“臣儿你吃,娘有力气。”
可我分明看见,她转身去灶台时,脚步晃了晃,扶着土墙才站稳,咳嗽声在空荡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暮色里,我把新换的铜板塞进娘枕下,油灯照着她布满冻疮的手,那双手昨夜还在为我缝补袖口,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紧实。
原来这乱世里,我的笔墨虽轻,却也能为娘撑起一丝暖意,就像这柴房漏下的微光,虽照不亮前路,却足够焐热彼此的念想。
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