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3章 唱不完的晨歌 (第1/2页)
马车刚出县城,胡小满就从睡梦中惊醒,嘴里还含混地喊着“糖葫芦”。二丫笑着从布包里掏出块麦芽糖,塞到她手里:“醒醒,快到家了。”
麦芽糖黏在小满的指尖,她咂着嘴笑,忽然指着车外:“二丫姐你看!那片油菜花跟你绣的一样!”
车窗外,夕阳把成片的油菜花染成金红色,风一吹,花海翻涌,真像二丫绣布上用金线铺就的底色。周胜勒住缰绳,让马车慢下来:“让娃们醒醒,看看咱村的好光景。”
石头第一个跳起来,扒着车帮大喊:“俺看见俺家的烟囱了!”后生们跟着起哄,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刚才的倦意一扫而空。二丫把那块“民间艺术优秀奖”的红本本小心翼翼地放进绣筐最底层,上面盖着块蓝印花布——那是张婶特意给她缝的,说能挡灰。
进了村,胡大婶和张婶早等在油坊门口,手里各端着个碗,一个盛着酸梅汤,一个装着绿豆沙。“可算回来了!”胡大婶往二丫手里塞碗酸梅汤,“听说得奖了?快让俺瞧瞧那红本本!”
二丫刚把红本本掏出来,就被娃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小手争先恐后地往红布面上摸,像在摸什么稀世珍宝。陈老师挤进来,举着红本本说:“都排队看!这可是咱村头回得城里的奖,得记到村志上!”
周胜把油罐一个个搬下车,白漆在暮色中泛着光,红绳被风吹得轻轻晃,像一串跳动的火苗。“先把这些油罐归置好,”他对石头说,“王掌柜的伙计明天来取,可别磕着碰着。”
石头拍着胸脯应:“放心吧周哥!俺们守着油坊,保证一根线头都不少!”
晚饭是在张婶家吃的,炖了只老母鸡,汤面上漂着层金黄的油花。张婶的侄女也来了,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说话轻声细语,跟村里的媳妇们很不一样。“二丫姐的绣活真让我开眼界,”她给二丫夹了块鸡腿,“馆里的老专家说,这叫‘接地气的艺术’,比那些刻意雕琢的强多了。”
“都是瞎绣的,”二丫红了脸,“多亏你帮着指点配色。”
“可不是瞎绣,”张婶在旁插嘴,“那桥洞的弧度,比用圆规画的还准!那水纹,看着就像能洗手似的!”
说笑间,陈老师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写着“油坊绣活培训班”七个字,是他用毛笔写的,笔锋遒劲。“我跟村长商量好了,”他把纸往桌上一拍,“就用学堂的闲房,让二丫当老师,教村里的姑娘媳妇学绣活,学好了能挣钱,还能把咱这手艺传下去。”
二丫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我哪能当老师?连字都认不全……”
“我教你认字,”张婶的侄女笑着说,“我每周来两次,先教你记账,再教你读绣谱,不出半年,保准你能当先生。”
胡大婶也跟着劝:“你就应了吧!俺家三小子的长命锁,戴出去谁不夸?好多外村人都来问,想让你给绣呢!”
二丫看向周胜,他正低头给娃们分鸡骨头,听见这话抬头笑:“你想干就干,我给你搭绣棚,再做十个八个绣架,保证比参展的那个还结实。”
夜里回家,二丫坐在油灯下,翻看着张婶侄女送的绣谱。上面的花样真多,有牡丹、喜鹊,还有她从没见过的凤凰,针脚细密得像蛛丝。周胜蹲在旁边擦油罐,忽然说:“明天我去李木匠家,让他做块黑板,挂在学堂里,你教绣活时好用。”
“不用那么急,”二丫摸着绣谱上的金线绣样,“先把王掌柜的活交了再说。对了,培训班要收学费不?”
“收点材料费就行,”周胜把油罐擦得锃亮,“咱不是为了挣钱,是想让更多人学会这手艺。你看石头妹子,绣的荷包多俏,说不定以后能成个巧匠。”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两人的影子。二丫忽然想起参展时,那个戴眼镜的刘先生说的话:“手艺活就像种子,得有人种,有人浇,才能长成林子。”她觉得自己手里的绣针,忽然变得沉甸甸的。
第二天一早,李木匠就背着工具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徒弟,扛着块黑漆黑板,往学堂的墙上一挂,气派得很。“这黑板用的是樟木,不怕潮,”李木匠拍着黑板,“我在边上凿了几个小槽,能插粉笔,还能放你的绣样。”
二丫摸着黑板的边缘,光滑得像缎子:“李叔,这得多少钱?”
“提啥钱?”李木匠瞪了她一眼,“你给咱村争光,俺做点啥不是应该的?对了,我那口子也想来学绣活,她说想给孙子绣个虎头枕,你可得多费心。”
“放心吧李婶,”二丫笑着说,“我手把手教她,保证比镇上买的还精神。”
正说着,胡小满带着七八个姑娘来了,手里都攥着绣绷,有新做的,有旧的,还有个姑娘用硬纸板绷着布,看着格外寒酸。“二丫姐,俺们来报名了!”小满举着个豁口的绣绷,“这是俺娘当年用的,说让俺好好学,别给她丢人。”
二丫看着她们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头回拿绣针的模样,手心全是汗,针总往肉里扎。她把姑娘们领到黑板前,指着上面刚画的“回”字纹:“咱从最简单的学起,这纹路看着简单,却最练手劲,就像咱榨油,得先把菜籽炒香了,才能出油。”
姑娘们凑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瞪得溜圆。二丫拿起绣绷,穿好线,针尖在布上走得又稳又匀:“看好了,线要拉紧,但别扯断,就像握锄头,太松了刨不动土,太紧了胳膊酸。”
周胜扛着木料从外面进来,听见学堂里的说话声,脚步放轻了些。他站在窗户外,看见二丫正教姑娘们怎么藏线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顶,像撒了把金粉。有个姑娘的针掉在地上,她弯腰帮着捡,发髻上的蓝布条轻轻晃,比绣谱上的蝴蝶还灵动。
“周哥,油罐都装好了!”石头的大嗓门从油坊传来,“王掌柜的伙计说晌午就到!”
周胜应了声,刚要走,就见二丫朝他摆手,手里举着个绣了一半的“回”字,眉眼弯弯的,像藏了颗糖。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那黑板上的纹路,一圈圈绕着,看似重复,却每一圈都有新意思——新的绣活,新的徒弟,新的盼头,还有藏在这些里面的,越来越暖的甜。
晌午,王掌柜的伙计果然来了,赶着辆大马车,车厢上贴着“胡记油坊”的红招牌,是周胜特意让李木匠做的。“掌柜的让俺给二丫姐带句话,”伙计把油罐搬上车,“说省城的绸缎庄要订五十块绣布,还说要跟咱长期合作。”
二丫正在教姑娘们绣花瓣,听见这话,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指。“五十块?”她有些不敢相信,“能赶得及吗?”
“掌柜的说不急,”伙计笑着说,“他还带了本新绣谱,说是从苏州捎来的,上面有百种花卉,让您照着绣。”
绣谱用蓝布包着,打开一看,里面的花样果然精致,牡丹的花瓣层次分明,月季的刺都绣得根根清晰。二丫摸着纸页,忽然想起张婶侄女说的话:“手艺得往前走,不能总守着老样子。”
周胜把绣谱往黑板旁的槽里一插:“下午让石头去镇上买些新丝线,你想学啥花样,咱就绣啥。”他看着姑娘们手里的绣绷,虽然针脚还歪歪扭扭,但“回”字的模样都出来了,“你看,她们学得多快,过阵子就能给你搭把手了。”
二丫拿起个姑娘的绣绷,帮她把线头藏好:“这不是快,是用心。做活计跟做人一样,用心了,啥都能做好。”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油罐已经装了大半车,红绳在风里招展,像一串扯不断的红绸,把油坊、学堂、还有那些姑娘们的笑,都串在了一起。
日头往西斜时,王掌柜的马车缓缓驶离村子,车辙印在土路上,像两行没写完的诗。二丫站在油坊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还攥着那根孔雀蓝的丝线。她知道,这五十块绣布只是个开始,就像那刚下种的菜籽,只要好好侍弄,总会有沉甸甸的收获。
学堂里,姑娘们还在埋头绣花,针尖穿过布料的“沙沙”声,混着远处油坊的机器嗡鸣,像支没唱完的歌谣。二丫走进去,拿起黑板旁的粉笔,在“回”字纹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油菜花,花心用粉笔画了个圈——那是明天要教的新花样。
周胜端着两碗绿豆沙走进来,放在姑娘们中间的长桌上:“歇会儿再绣,别累着眼睛。”他把其中一碗递给二丫,“张婶说,她侄女明天来教你认字,让你把账本带上,顺便学学算盈利。”
二丫接过碗,绿豆沙的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她看着黑板上的油菜花,忽然觉得,这朵用粉笔画的花,比绣谱上的牡丹还好看——因为它长在自家的土地上,带着油坊的香,带着学堂的笑,带着这日子里,最踏实的暖。
夜幕降临,学堂的灯还亮着,二丫在教最后一个姑娘收线头。周胜坐在门槛上,看着屋里的光,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油糕。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黑板上的油菜花会被更多的针脚填满,账本上的数字会越来越清晰,而那些攥着绣针的手,会把日子绣得越来越亮,像油罐上的白漆,像红绳上的光,像这漫漫长夜里,永远不会熄灭的灯。
天刚蒙蒙亮,二丫就被窗外的鸟鸣叫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摸了摸枕边的新账本——那是张婶的侄女连夜用毛边纸订的,封面上还画了朵小小的梅花。起身时,周胜已经不在屋里,灶房传来柴火噼啪声,混着米粥的香气飘进来。
“醒了?”周胜端着两碗粥走进来,碗沿冒着白汽,“张婶的侄女说今早来,让你准备好绣活的样式,她顺带帮你看看配色。”
二丫接过粥碗,吹了吹浮沫:“我挑了幅‘连年有余’,想在鱼肚子上用点金线,又怕太扎眼。”
“金线配靛蓝底,再缀几颗米白珠子,准好看。”周胜在她对面坐下,“昨天石头去镇上,捎回些新丝线,说是有匹孔雀绿,颜色正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张婶的侄女提着个藤箱进来,旗袍下摆随着步子轻轻晃,像朵移动的玉兰。“二丫姐,早啊。”她把藤箱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整齐码着几本线装书,还有个黄铜算盘,“这是《绣谱详解》和《珠算入门》,先从基础学起。”
二丫摸着书页上的烫金大字,有些发怵:“这些字看着就难认。”
“不难,”张婶的侄女拿出支毛笔,蘸了点清水,在桌上写了个“绣”字,“你看,左边是‘纟’,跟丝线有关;右边是‘秀’,说明这手艺得做得秀气。”她又写了个“算”字,“竹字头,说明最早是用竹筹算的,下面‘目’是眼睛,得盯着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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