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灶堂里的烟火气 (第2/2页)
二丫爹抬头笑了,放下刻刀抹了把汗:“给你们做个油勺,比赛时舀油用。你看这弧度,舀得稳,倒得净。”他举起手里的木勺,勺柄上刻着个小小的“胜”字,“讨个彩头,祝你们拿第一。”
二丫从屋里端着盆热水出来,看见周胜,脚步顿了顿,把水盆往她爹跟前一放:“爹,洗手吃饭了。”又转过身对周胜说,“俺娘蒸了槐花饭,你要不要留下吃点?”
周胜的肚子刚好“咕噜”叫了一声,惹得二丫爹哈哈大笑:“留下吧留下吧,让你婶子再炒个鸡蛋,就着新油,香得很!”
饭桌上,二丫娘一个劲往周胜碗里夹菜,絮絮叨叨地问着比赛的事。“评委都是城里来的吧?他们会不会吃不惯咱这土法子榨的油?”“要不要穿件新衣裳去?别让人家觉得咱油坊太寒酸。”“路上开车慢着点,别碰着……”
周胜边吃边应着,槐花饭带着股清甜味,炒鸡蛋用的正是油坊新榨的油,金黄透亮,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二丫坐在对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饭粒,脸红红的。
吃过饭,二丫送周胜出门,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俺给你绣的平安符,记得带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红绸子缝的,里面鼓鼓囊囊的,还坠着根红绳。“俺娘说,缝的时候心里想着‘赢’,就真能赢。”
周胜接过来揣进怀里,温热的触感贴着心口。“谢谢你,二丫。”他挠了挠头,“不管能不能赢,这平安符我都好好收着。”
“肯定能赢的。”二丫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炒籽的时候火候掐得那么准,榨出来的油那么香,评委肯定能尝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胜摸着怀里的平安符,脚步轻快得很。风里飘着油坊的香气,混着田埂上的青草味,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油饼,暖烘烘的。
比赛前一天,油坊里忙得脚不沾地。胡大叔把炒籽的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在灶边,粗的烧底火,细的引火用,分毫不乱。“明儿天不亮就得起灶,这火得烧得匀,不能忽大忽小。”他蹲在灶前,用柴棍把灶膛里的灰烬扒出来,“炒籽最讲究‘三分火功’,火太急了外面焦了里面生,火太慢了籽焖得发黏,榨不出油来。”
狗剩把所有的工具都搬到马车上,油桶、漏斗、搅拌器,连擦机器的抹布都叠得方方正正。“周哥,咱带的家伙够全乎不?要不要把修机器的扳手也带上?”他挠着头,生怕落下啥。
“带上带上,”周胜正往搅拌器上套防尘布,“有备无患,别到时候机器出点小毛病手忙脚乱的。”
胡小满抱着账本核对数目,嘴里念念有词:“菜籽五十斤,油桶十个,漏斗一个,枣泥糕两笼,平安符一个……”数到最后,她抬头笑着说,“齐活!就等明天出发啦!”
二丫也来了,手里捧着块新缝的油布,蓝底白花,边角缝得整整齐齐。“俺把这油布铺在桌子上,放油桶的时候就不会蹭脏了。”她蹲下来,把油布往马车上铺了铺,大小正合适,“上面的花是俺绣的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吉利。”
周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洋洋的。油坊里的灯亮到后半夜,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堆得整整齐齐的菜籽上,照在擦得锃亮的炒籽锅上,照在每个人脸上,像层温柔的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油坊的烟囱就冒起了烟。胡大叔蹲在灶前,用火柴点燃引火草,“呼”地一声,火苗舔着细柴,很快就燃了起来。他往灶膛里添了几根粗柴,火苗“噼啪”响着,映得他脸上红光满面。“第一锅籽得炒得慢点,让潮气慢慢散出去。”他边添柴边说,眼睛盯着锅里的菜籽,时不时用长柄铲翻一下。
狗剩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揉着眼睛往马车上搬东西。“周哥,二丫姐说她在村口等咱呢,带着枣泥糕。”
“知道了。”周胜正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二丫绣的平安符。他把布包往贴身的兜里塞了塞,又检查了一遍电动搅拌器的电线,确认没问题才直起身。
等炒好第一锅籽,天刚蒙蒙亮。周胜把炒得金黄的菜籽倒进麻袋,胡大叔用布擦了擦汗:“这籽炒得正好,闻着香,捏着脆,榨出来的油准保清亮。”
一行人赶着马车往村口走,刚到路口,就看见二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蓝布。“俺娘说早起点,路上能多赶点路。”她把篮子递过来,“枣泥糕还热乎呢,路上饿了吃。”
周胜接过篮子,触手温温的,掀开蓝布一看,枣泥糕冒着热气,上面撒着层白芝麻。“谢谢婶子。”他笑着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热闹得很。”
二丫眼睛亮了亮,又低下头:“俺爹说家里得留人看店,俺不去了。”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塞到周胜手里,“这是俺娘做的晕车药,要是路上晃得厉害,就吃一片。”
“俺不晕车,”周胜把瓶子揣好,“但俺带着,谢了二丫。”
马车慢慢动起来,二丫站在槐树下挥手:“路上小心!比赛加油!”
“知道啦!”周胜回头挥着手,看着二丫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路边的庄稼挡住。
马车走在乡间小路上,车轮碾过泥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胡大叔坐在车头,嘴里哼着老调子,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根柴——他特意在马车上装了个小炉子,说要保持菜籽的温度。“这榨油啊,就像过日子,”他忽然开口,“急不得,躁不得,得一步一步来。你爷爷那时候常说,菜籽要慢慢晒,慢慢炒,慢慢榨,才能出好油。”
狗剩趴在麻袋上,啃着枣泥糕:“胡大叔,你说评委真能尝出咱这油的好吗?他们是不是更待见城里那种机器榨的?”
“咱这油里有烟火气,有汗珠子味,”胡大叔拍着胸脯,“机器榨的油,哪有这股子实在劲?他们准能尝出来。”
周胜笑着点头,往嘴里塞了块枣泥糕,甜丝丝的,带着点油香,是二丫家的味道。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布包硬硬的,像是缝了块小木头,大概是二丫爹刻的吧。
走了两个多时辰,县城的影子渐渐出现在眼前。城墙是新修的,砖缝里还透着白灰的痕迹,路边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背着包袱的,推着小车的,往文化宫的方向去。“看来都是去看比赛的。”胡小满扒着马车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周哥,你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等办完正事,给你买两串。”周胜勒了勒马缰绳,马车慢慢汇入人流。文化宫门口挂着条红横幅,上面写着“全县榨油手艺大赛”,字是烫金的,闪得人眼睛疼。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蓝褂子,正指引着参赛队伍往后台走。
后台已经挤满了人,各种榨油工具堆得满地都是。有的油坊带了崭新的不锈钢设备,亮得能照见人影;有的雇了专业的师傅,穿着雪白的工作服,围着机器转来转去;还有的在调试电子秤,精确到克,看着就很专业。
相比之下,胡记油坊的摊子显得有些简陋。周胜找了个角落,把带来的菜籽倒在木盆里,胡大叔支起小马扎,开始生火预热榨油机——还是那台用了十几年的老机器,铁壳上锈迹斑斑,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哟,这不是胡记油坊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邻村的王油坊老板摇着扇子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白褂子的师傅,正调试着一台锃亮的电动榨油机。“就带这点家伙事?我当你们准备了啥宝贝呢。”
胡大叔脸一沉:“榨油靠的是手艺,不是家伙。”
王老板嗤笑一声:“这年头谁还看手艺?评委都是城里来的专家,认的是出油率、油色纯度,你这老掉牙的机器,能测出啥数据?”他用扇子指了指周胜带来的搅拌器,“哟,还是个二手货?别到时候转着转着散架了,砸着人。”
狗剩气得攥紧了拳头,被周胜一把拉住。“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周胜低声说,然后抬头对王老板笑了笑,“机器旧点没关系,能出好油就行。”
王老板撇撇嘴,摇着扇子走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胡大叔的小马扎。
胡大叔呸了一声:“神气啥?去年他往油里掺香精的事,当谁不知道?”
“别理他。”周胜把平安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机器上,“咱凭本事比,输了也不丢人。”
比赛开始前,评委先绕场看了一圈。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走到每个摊位前都要问问设备、摸摸菜籽。走到胡记油坊时,他拿起一粒菜籽,放在嘴里咬了咬,又闻了闻炒好的籽。“用古法炒的?”他抬头问胡大叔。
“是嘞,”胡大叔赶紧站起来,“用柴火慢慢烘,炒到籽壳开裂,香味才出得来。”
老先生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柴火炒的籽,油里会带点独特的焦香,是机器炒不出来的。”他又看了看那台老榨油机,“这机器用了不少年了吧?保养得不错。”
“传了三代了,”周胜笑着说,“舍不得扔,用着顺手。”
老先生笑了笑:“顺手就好,榨油这行当,顺手比啥都重要。”
轮到实际榨油环节,后台顿时热闹起来。电动机器的轰鸣声、菜籽的翻炒声、人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场热闹的集市。胡大叔蹲在灶前,稳稳地添着柴,火苗不大不小,舔着锅底,炒籽锅里的菜籽“沙沙”作响,金黄的颜色一点点变深,香气也越来越浓。
“差不多了!”胡大叔喊了一声,周胜赶紧把菜籽倒进搅拌器。机器“嗡嗡”地转起来,菜籽被磨成细细的粉,带着热气的香
气弥漫开来,引得旁边几个摊位的人探头张望。“这味儿真香啊!”有人忍不住赞叹。
周胜笑着把粉装进油布包,放进榨油机。胡大叔扳动摇杆,老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随着摇杆一点点下压,金黄的油珠顺着出油口滴下来,先是几滴,很快就连成线,流进下面的油桶里,阳光照在油线上,像条发亮的金线。
二丫爹做的红木漏斗派上了用场,周胜把漏斗往油桶口一放,油顺着漏斗壁滑下去,一滴都没洒。“成了!”狗剩兴奋地喊了一声,胡小满赶紧拿出小杯子,接了半杯油,递
给走过来的评委。
戴眼镜的老先生接过杯子,先是闻了闻,然后用手指蘸了点,放在舌尖尝了尝。他闭上眼睛,半天没说话,后台静悄悄的,连机器声都小了点。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着周胜说:“这油里有股暖烘烘的味道,像
是……灶膛里的烟火气。”
周胜心里一动,刚想说点什么,王老板突然喊了一声:“评委老师,您尝尝我们的油!”他的油清亮得像水,放在杯子里能照见人影,“我们用的是进口设备,出油率比传统方法高两成!”
老先生接过王老板递来的油,尝了尝,点点头:“油是清亮,出油率也确实高。”他放下杯子,看向周胜,“你们的油
香得更厚,带着点土生土长的劲儿。”
比赛还在继续,评委们又去了别的摊位。胡大叔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管结果咋样,咱这油没给老祖宗丢人。”
周胜看着桶里的油,金黄透亮,映着后台的灯光,像块凝固的阳光。他想起二丫站在槐树下挥手的样子,想起胡大叔蹲在灶前添柴的背影,想起狗剩筛菜籽时认真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赢不赢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人来后台卖盒饭,周胜买了几份,和胡大叔、狗剩、胡小满蹲在角落里吃。盒饭里的青菜炒得有点老,但就着二丫娘做的枣泥糕,倒也吃得香。“你看那边,”胡小满戳了戳周胜的胳膊,“王油坊的人在给评委递礼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