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回：脊梁 (第2/2页)
许是终于从上一个话题脱身，梧惠艰难地追上他们的议题。
“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角？可能是我不够了解他。他不像是……”
“不像是能率先做出背叛的人。”莫惟明也有着同样的困惑，“我最开始以为会有所动摇，并付出行动的人并不是他。角最年长，也算是最成熟的，何况你对他有知遇之恩，搭救之恩，他为什么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举动？”
“成熟的人往往会做出成熟的选择。”云霏答，“而忠诚并不时刻与成熟相关。得知他是最有想法的那个人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当然，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之所以他最先按捺不住，大抵是因为，比起我有他更值得守护的东西吧。”
也许他们知道这个答案。至少莫惟明知道，梧惠兴许也能猜到。
“那你又该如何解释元沁的事？”
提到那个陌生的名字，九方泽还有些困惑。可他很快发现，云霏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先前的从容算不上荡然无存，但确乎是有一种迟疑，缓慢地将其取而代之。
“你们都知道了……真是陌生又亲切的名字啊。”提到羽，她的表情果然涌起了些许怀恋，“我说了，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一丝亲切的影子……”
“如今的确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判你有诱拐之罪就是了。”莫惟明扶住额头，又道，“但若你此刻对梧小姐出手，便有两人能作为你杀人未遂的目击证人。”
“您是在质疑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
九方泽嘲讽道：“你有多大能耐，我可是刚刚才领教过。”
云霏轻轻摇头。“不会的，”她说，“对梧小姐的不幸，我深表遗憾。销毁法器，虽是极月君和我共同的心愿。但我不会对你出手，因为我知道，我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何况如今法器与您高度融合，我更不愿冒险。极月君终将再度找到您。”
这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梧惠的胸口若有千钧顽石。一种无形的恐惧再度蔓延，令她呼吸也变得困难。望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莫惟明高声对云霏发出质问：
“你说得倒是客气。又想让自己置身事外，让别人来承担责任吗？”他握住桌面上梧惠冰凉的手，“你别忘了，我们目前为止听到的，不过也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口中自己的心态漏洞百出，任何一个自居高洁的部分都值得怀疑。你怎么想，只有你自己清楚——也可能你自己都不清楚。不过是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说服了自己罢了。不要以为承认了罪责，就等同于有了承担的能力。”
莫惟明的清醒令九方泽也有一瞬的恍惚。他也坚定了立场，对眼前的仇人说：
“我可以选择相信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你的证词只是拖延了我的行动，让我对此稍作考虑，不意味着我既往不咎。我一定会让你付出匹配的代价。即便你不以高洁自居，用词却始终傲慢。你到底有没有达成自我认同，就像莫医生说的，你自己清楚。”
“但至少没有满口为了世人，却如开阳卿般，行残害世人之道。”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却让莫惟明凝滞片刻。
果然，连她也在怀疑羿晖安的动机吗。
“我的确不认为自己多么伟大，反而承认了自己的局限。但是，”她清了清嗓子，“至少我愿意赎罪。即便以我的师门，我的一切为代价，我也不惜要做成这件事。”
“他们连真相都不清楚，却要为你而战甚至付出性命？”
“这便是背叛的代价了。”云霏漠然，“我早说过，万事都有因果。”
对这种程度的诡辩，莫惟明感到一阵厌恶。
但他知道，自己无法也没必要干涉她的观念。
“我不会代行他们的意志，他们可以在进程里的任何时刻提出质疑、反驳，甚至退出，就像现在已经发生的一切……但我确实希望销毁法器一举，能保全整个人间的万千生灵。哪怕极月君仅是以此为由，为了维系黄泉十二月的运作，我们的目标也是一致的。”
“那么被牺牲的人呢？！”九方泽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即使不算上我的大小姐，和遭到牵连的梧惠小姐，还需要至少五人牺牲不是吗？！”
“那么其余五人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云霏侧目，“别忘了这之中也包括我。”
梧惠和莫惟明忽然明白，她总说自己“命不久矣”是什么意思。
也突然明白，她计划的时间有多么紧迫。
一阵迟来的后怕爬上他们的脊背。
“我曾和极月君彻夜长谈，知晓我们至少在这方面，有着一致的理念。”她的语气仍不疾不徐，“那便是，总有人是要被牺牲的。不是你我，还会有别人。”
云霏紧紧盯着梧惠的眼睛。后者的视野微微轻颤，不清楚是幻觉还是自己真在发抖。
“只是我们被选中了。被别人，被自己，被法器。恰好是我们——那么，为什么不是我们？或许您是‘无罪’的，也不愿被擅自代表，成为命运的祭品。这并非别无选择。如果您能找出挣脱命运的方法，那也是命运使然，我会支持您的。只是我自己选择接受……”
接着，她看向莫惟明。
“我和我的弟子，都是罪人。作为牺牲品，也符合您父亲的理念吧？”
被点名的莫惟明猛地怔住了。他无法反驳云霏指出的、莫玄微筛选实验品的标准之一。
“那也不该由你这种人来审判！”
九方泽再次举起枪来。这一次，莫惟明没有阻止。
而云霏仍只是轻叹。
“我说了，我会赎罪，不仅以我的献祭。”她与漆黑的枪口对视，“也许当事人并不是无法被询问的……你们，知道还魂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