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影血色 (第2/2页)
“东西。”他开口,声音沙哑,比雨声更冷。
陆明舒从怀中取出那个油纸包,却没有立刻递过去:“我要见侯爷。或者,至少要知道,这些东西,会送到他手里。”
暗卫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讥诮的神色:“你没资格谈条件。”
“那你就杀了我,自己拿走。”陆明舒不退让,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但杀我之前,告诉我,‘寂照灯’是什么?陆韫侯爷的铭文,是什么意思?‘宫灯将熄’,指的又是谁?”
听到“寂照灯”三个字,暗卫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瞬间锁定了陆明舒,周身寒意暴涨!那一刹那泄露出的杀意,让周围的雨丝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你进了‘隐泉洞’?”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般的重量,“谁告诉你的入口?你看到了什么?说!”
果然!他知道那盏灯!他知道那个地方叫“隐泉洞”!
陆明舒心脏狂跳,但面上竭力维持镇定:“我自己找到的。荷花池下的密道,品石轩的暗门。我看到了那盏灯,看到了陆韫侯爷的绝笔。我还看到了一个被扭断脖子的人,穿着夜行衣,死在那里。以及……墙上的刻字。”她顿了顿,迎着对方几乎要实质化的冰冷目光,“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或者,带我去见能回答的人。”
暗卫死死盯着她,仿佛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该不该立刻让她闭嘴。半晌,那恐怖的杀意缓缓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刺骨。
“你找死。”他吐出三个字,却不再是纯粹的威胁,更像是一种陈述。“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侯爷让你安分待着,是给你活路。”
“可我不想看着他死!”陆明舒猛地提高声音,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泪还是什么,从脸上滑落,“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对抗什么。但我知道他处境危险!我知道有人要那盏灯!我知道‘宫’里有人想他死!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等着最后的结果,这就是活路吗?!”
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在狂暴的雨声中,却有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暗卫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迸发出的、与娇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强、恐惧,以及深藏其下的……一种近乎绝望的关切。那不是一个棋子该有的眼神。
“灯是饵,也是引信。”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侯爷以身作饵,引蛇出洞,欲毕其功于一役。北境,京城,皆是局。你看得越多,牵扯越深,越难脱身。”
饵……又是饵!陆沉舟将他自己,将那盏可能关乎北境气运的“寂照灯”,都当成了饵?他到底布下了一个多大的局?要钓的,又是怎样可怕的“蛇”?
“所以……荷花池的尸体,也是局的一部分?是为了打草惊蛇,还是为了传递假消息?”陆明舒追问。
暗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那不是你该关心的。把你找到的东西给我,然后回去,忘掉今晚的一切,忘掉‘隐泉洞’,继续做你‘安分’的侯府小姐。这是侯爷的命令,也是……你唯一的生机。”
唯一的生机?可她脑海里那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分明在告诉她,陆沉舟若死,她绝无生机!
“如果我不呢?”陆明舒握紧了油纸包,向后退了半步。
暗卫的眼神骤然一厉。他没有动,但陆明舒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将她笼罩,周围的雨丝似乎都改变了方向,向她压迫而来。
“由不得你。”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雨夜中泛着冷白的光泽,仿佛下一刻就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就像扭断密道中那个“青蚨”杀手的脖子一样。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骤然划破雨夜,在竹林上空炸开一团刺目的红色焰光!即便在暴雨中,那光芒也清晰可见!
是信号!而且是极其紧急的示警信号!
暗卫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一直如同面具般的冰冷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几乎在响箭炸开的同时,竹林四面八方,骤然响起了密集的、轻微却迅疾的破空声!不是雨声,是弩箭!无数支弩箭,如同毒蜂出巢,从竹林的阴影中攒射而出,目标明确——正是暗卫和陆明舒所在的这片空地!
“趴下!”暗卫厉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一晃,已挡在陆明舒身前,宽大的僧衣袖袍猛地一卷,竟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将射到近前的七八支弩箭尽数扫落!箭簇钉入湿软的泥土或竹竿,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但弩箭太多了!来自不同方向,覆盖了几乎所有的闪避角度!
暗卫一把抓住陆明舒的后领,将她猛地向卧石后面一甩!陆明舒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水里,滚到卧石后。与此同时,她听到“嗤”的一声轻响,是利物入肉的声音!
暗卫身体微微一震,闷哼一声,左肩处已然中了一箭!箭矢力道极大,穿透了僧衣,深嵌肉中,鲜血瞬间涌出,在灰衣上洇开一团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停留,反手拔出一柄短刃,格开又一轮射向陆明舒藏身处的箭矢,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竹林,厉声道:“‘青蚨’?!还是‘影卫’?藏头露尾,出来!”
回应他的,是更多、更密集的弩箭!同时,竹林深处,响起了沉闷而迅捷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在快速合围!
这不是普通的伏击,而是有备而来、精心布置的绝杀!对方的目标,显然不只是陆明舒,更包括这个“青隼”暗卫!
暗卫眼神冰冷到了极点,他知道不能恋战。对方人数不明,且有强弩在手,在这片不利于闪躲的竹林里,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把抓起还摔在泥水里的陆明舒,低吼:“走!”不由分说,拖着她朝着竹林更深处、地势更复杂、竹子更茂密的方向冲去!
箭矢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嗖嗖地擦过身侧,钉入周围的竹竿。暗卫带着伤,动作却依旧快得惊人,在竹林中东绕西拐,利用地形和竹丛竭力躲避。陆明舒被他拖着,跌跌撞撞,浑身泥水,冰冷和恐惧让她几乎麻木,只能拼命跟上。
身后的追兵紧咬不放,脚步声和弓弦声越来越近!
“分开走!”暗卫忽然将她往旁边一推,塞给她一个冰冷坚硬的小铁牌,“去‘刘记’铺子后巷,第三棵槐树下,敲砖七下,有人接应!快!”
“那你……”陆明舒急道。
“不用管我!”暗卫打断她,猛地转身,迎着追兵来的方向,短刃出鞘,在雨夜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记住,东西藏好,别落到任何人手里!走!”
他最后看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黑暗中的追兵,瞬间,金铁交击声和短促的惨叫声响起!
陆明舒心脏狂跳,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握紧那块带着血腥味的小铁牌和怀里的油纸包,看了一眼暗卫消失在雨夜竹影中的方向,咬紧牙关,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没命地狂奔!
雨水模糊视线,竹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她不知道方向,只知道拼命往前跑,远离身后的杀机和血腥。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渐渐遥远,直到彻底被暴雨声淹没。她力竭地靠在一棵粗壮的竹子后,剧烈喘息,肺叶火烧火燎,冰冷的雨水灌进口鼻,呛得她咳嗽不止。
暂时……安全了?
她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沾着血的小铁牌。正面刻着一个简单的“隼”字,背面是一串数字。刘记铺子后巷,第三棵槐树……那是白天张婶提到过的地方!
暗卫在最后关头,给了她一条生路。而他本人,生死未卜。
陆明舒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或许还有血水),将铁牌和油纸包一起贴身藏好。她必须立刻去那个接头地点!那里可能有关键的接应,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但她别无选择。
辨明了一下大致方向(白马寺山门在那边),她挣扎着站起身,正准备继续前行,忽然,脚下一滑,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
雨水冲刷过的泥地上,半掩着一只苍白的手。手指纤细,涂着蔻丹,此刻却沾满泥污,无力地张开。顺着那手看去,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衣裳、却早已被泥水浸透污损的身影,蜷缩在几丛竹子之间的凹陷处,一动不动。
宝蓝色绸缎……金线绣边……
陆明舒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颤抖着,慢慢走近。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头发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身上那件昂贵的、被污泥和血迹玷污的宝蓝色织金襕衫,却无比刺眼——与王婆子描述的、从荷花池尸体手中发现的那片碎布,颜色质地,何其相似!
而更让陆明舒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当一阵风掀起那女子脸上的乱发时,露出的那张即便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也难掩秀丽姿容的脸——
她认得!
是永定侯府的二小姐,周莹!永定侯世子周显的嫡亲妹妹!
她怎么会死在这里?!穿着与荷花池疑案可能有关的宝蓝色华服,死在白马寺竹林,死在这场针对她和“青隼”暗卫的伏击之中?!
是灭口?是误杀?还是……这根本就是针对永定侯府的又一个阴谋?
陆明舒踉跄着后退一步,巨大的惊骇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还要血腥!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周莹苍白的脸,也冲刷着这片被阴谋和死亡浸透的竹林。
陆明舒站在那里,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看着眼前这具突兀出现的贵女尸体,再想起生死未卜的暗卫,怀里的碎片和铁牌,还有那盏神秘的“寂照灯”……
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踏入了这片血色泥沼的最深处。
退无可退。
【生存时间倒计时:26天14小时09分58秒……】
倒计时,如同死神无声的脚步声,在暴雨的喧嚣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