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阳台上的短暂独处时刻 (第2/2页)
“冷吗?”韩晓忽然问,依旧没有回头。
罗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他确实冷,冷得手指都有些僵硬了。但他摇了摇头,低声说:“还好。”
韩晓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那种依旧平淡的语调,说了一句让罗梓心脏骤停的话:
“你刚才说的……关于两条不同的河,慢慢汇合。是你真实的想法,还是……只是为了应付沈理事长?”
这个问题,比沈理事长刚才的任何提问都要直接,都要尖锐,都要……致命。它剥去了所有社交辞令和表演外衣,直指罗梓内心最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试图忽略和否定的、关于这场“关系”本质的认知。
罗梓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韩晓。然而,韩晓依旧保持着那个凝望远方的姿势,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线条清晰而冷硬,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夜风,将她鬓边几缕碎发吹得轻轻拂动。
真实的想法?还是应付?
他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是应付”,那等于承认自己刚才在沈理事长面前的一切表演都是虚伪的,也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和韩晓之间的关系就是一场交易,一场扮演。这无疑会触怒韩晓,会危及那份脆弱的协议,会危及母亲的医疗费。
如果说“是真实的想法”……那更是天大的笑话,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彻头彻尾的谎言。他和韩晓之间,有“河流”吗?有“汇合”吗?有的只是冰冷的契约、单向的掌控、和一场精心策划的、令人作呕的角色扮演。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胃部痉挛,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镇定。
许久,就在罗梓以为自己会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力中彻底崩溃时,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干涩的、嘶哑的、仿佛不是自己声音的语调,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给出的、最接近“真实”的回答。他不知道那些话是出于表演,还是在那极端压力下,从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压抑、被扭曲的角落里,挣扎着冒出来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荒诞的希冀或自我安慰。他不知道自己是真心希望“河流”能够“汇合”,还是仅仅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名为“陪伴”和“理解”的、虚幻的稻草,用来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
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看向韩晓那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影,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罐子破摔般的平静与疲惫:
“我只是……在说我能想到的,最不显得像个骗子的答案。”
最不显得像个骗子的答案。
这或许,是他今晚说过的,最接近真相的一句话。
话音落下,阳台上一片死寂。只有夜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卷起一丝寒意,穿透两人之间那不足两米的、却仿佛隔着宇宙洪荒的距离。
韩晓终于,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点幽深的寒星,落在了罗梓的脸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意味。像是评估,像是探究,又像是……某种极淡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了然”或“意料之中”的微光。
她看了他很久,久到罗梓几乎要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久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缓慢流动的、粘稠的声音。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动唇角。那不是微笑,甚至算不上一个表情的波动,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肌肉牵动的痕迹。
“你很诚实。”她开口道,声音依旧平淡,但罗梓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难以形容的语调变化,“虽然,诚实在这个场合,往往是最没用的东西。”
诚实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进了罗梓混乱而疲惫的心锁,拧开了一道缝隙,让他窥见了一丝这个强大女人内心或许同样冰冷、同样荒芜的角落。是啊,在这个用谎言、表演和利益编织的名利场里,诚实有什么用?除了暴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堪,除了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和嘲弄的笑柄,诚实还能带来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同病相怜(如果这个词能用的话)的悲凉和更深的绝望,涌上罗梓的心头。他看着韩晓,这个美丽、强大、看似拥有一切、实则或许同样被某种无形之物囚禁在高处的女人,第一次,模糊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横亘的那道天堑之下,或许涌动着某种相似的、名为“孤独”与“不得自由”的暗流。
但这感觉只是一闪而逝。下一秒,韩晓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了脚下的城市。她的侧脸恢复了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平静与疏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近乎“交流”的瞬间,从未发生。
“进去吧。”她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式的平淡,“外面风大。拍卖应该快结束了,一会儿还有几个重要的人要见。”
她没有再看罗梓,径直朝着玻璃门的方向走去。
罗梓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步履从容地推开玻璃门,重新踏入那片温暖、嘈杂、充满虚假笑容和审视目光的、属于她的“战场”。夜风卷起她丝绒裙摆的一角,又无力地落下。
他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
阳台上的短暂独处时刻,结束了。
没有温情的倾诉,没有心灵的靠近,甚至没有一句明确的评价或指示。
只有几句冰冷的、直指核心的问答,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高空的寒风。
但不知为何,罗梓却觉得,经过这短短的几分钟,某些东西,在他和韩晓之间,或者说,在他自己心里,发生了极其细微、却无法逆转的改变。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恐惧的、被迫的“扮演者”。
在承认了“不知道”和“不想当骗子”之后,在听到了韩晓那句“诚实最没用”之后,他仿佛……触摸到了这场荒诞剧那冰冷、坚硬、毫无希望的实质内核。
而这触摸本身,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与他无关的万家灯火,然后,转过身,也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温暖的、混杂着各种香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宴会厅的声浪重新涌入耳膜。
他脸上,那副名为“罗梓男伴”的、温和从容的面具,再次被熟练地、一丝不苟地戴上。
只是面具之下,那双眼睛里,似乎少了些最初的惊惶与茫然,多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与一丝刚刚萌芽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清醒的绝望”的东西。
他迈步,朝着韩晓消失的方向,重新走回那片璀璨而虚伪的光海之中。
阳台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那片寒冷的孤独与短暂的真实对话,彻底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