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巧妙化解尴尬的提问 (第2/2页)
罗梓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能感觉到,一旁的韩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将目光投向了他,虽然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中,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评估的意味。她知道他的真实背景。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几乎是致命的。如果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表演”,都可能在这一刻崩塌。
电光火石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掠而过。编造一个光鲜的家庭背景?风险太大,容易被查证,而且不符合他之前塑造的“低调”形象。含糊其辞?可能会显得心虚,引发更多猜测。直接说出部分实情?那无疑会让他瞬间“跌落凡尘”,成为全场笑柄,也让韩晓颜面尽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起了刚才与顾老交谈时,顾老提到“年轻时吃过苦,是人生的财富”,也想起了自己那箱从出租屋带来的、陪伴他度过最艰难时光的哲学书籍,想起了那些在困顿中给予他精神慰藉的先贤话语。
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扭曲的急智,罗梓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怀念与一丝淡淡伤感的复杂表情,他垂下眼帘片刻,仿佛在追忆,然后重新抬起眼,看向沈理事长,目光诚恳而平静。
“谢谢沈理事长夸奖。其实,我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他选择了说出部分实情,但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自怜或卑怯,反而带着一种坦然的力度,“他们没能给我提供多么优越的物质条件,但却教会了我最朴素的道理:做人要诚实,做事要努力,对生活要心存感激。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家教’。”
他的回答,出人意料地坦诚,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提到了“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这样的“负面”信息。但他用一种平静、坦然、甚至带着感恩的语气说出来,将重点落在了父母传授的“朴素道理”和“精神财富”上,反而弱化了“工薪阶层”、“身体不好”这些可能被视为“短板”的信息带来的冲击。他塑造了一个出身平凡、但自强不息、懂得感恩的、有“故事”的年轻人形象,这种形象,在某些层面,甚至比一个纯粹的“富二代”或“精英”更易引发同情和好感,尤其是在沈理事长这样注重内涵和品德的长者面前。
果然,沈理事长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那讶异变成了更深沉的、带着赞许和一丝怜惜的柔和光芒。她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难得,难得。不怨天,不尤人,懂得感恩,珍惜所有。小罗,你父母把你教育得很好。这比万贯家财,更令人敬佩。”
危机,似乎被暂时化解了。罗梓暗自松了口气,但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悲哀。他将自己最真实的伤口,以一种精心修饰过的方式,剖开给人看,只是为了换取一点可怜的、维持表象的“认可”和“同情”。
然而,沈理事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她沉吟了片刻,目光变得更加温和,也……更加具有穿透力。她看了看罗梓,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韩晓,然后用一种更加推心置腹的、仿佛长辈关怀晚辈般的语气,缓缓问道:
“小罗,你是个好孩子。不过,阿姨多嘴问一句,你别介意。”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你和晓晓,看起来是两种……很不一样的人。成长环境、经历、甚至看世界的角度,可能都相差甚远。你们在一起,平时……都聊些什么呢?会不会有时候,觉得……不太容易理解对方?”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更加犀利,也更加一针见血。它不再迂回试探背景,而是直接指向了两人关系的“核心矛盾”与“真实性”。它问的,不仅仅是“聊什么”,更是“如何跨越巨大的鸿沟进行沟通”,是“这样两个世界的人如何可能真正走到一起并维持关系”。这是所有打量和猜测背后,最根本的质疑。
周围的空气,似乎随着这个问题,再次凝滞了。连不远处其他人的低语声,都仿佛降低了一些。许多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聚焦过来,等待着罗梓的回答。
罗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太阳穴处突突地狂跳起来。这个问题,直击他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去面对的巨大恐惧和荒诞感。他和韩晓,能聊什么?除了那些被规定的“台词”和关于她喜好的“注意事项”,他们之间有过任何真正的、属于两个平等个体的交流吗?那些沉默的早餐,那些冰冷的指令,那些建立在契约和恐惧之上的、扭曲的“陪伴”……这能算“在一起”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混合着痛苦与嘲讽的呐喊,在他胸中冲撞。他几乎想要对眼前这位温和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长者,嘶吼出真相:我们什么都不聊!我们之间只有一场该死的交易!一场用我的自由和尊严,换我母亲活命的、肮脏的买卖!
但他不能。他甚至连一丝一毫这样的情绪都不能流露。
他必须回答。必须给出一个听起来合理、甚至动人的答案。
在极致的恐慌和压力下,他的大脑反而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冰冷的清明状态。他想起了韩晓书房里那些厚重的书籍,想起了她偶尔在晚餐时提及的、关于经济或艺术的只言片语,想起了自己那箱从出租屋带来的、同样承载着思想重量的旧书,也想起了刚才沈理事长对“精神财富”的赞许。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在灼热的肺腑间穿行,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了一丝扭曲的镇定。他抬起眼,目光先是温柔地、专注地落在韩晓的侧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注,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荒诞情境逼出的、近乎真实的迷茫与探寻。
然后,他转过头,迎向沈理事长那温和而睿智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但无比诚恳的微笑。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也更加……真实,仿佛褪去了一些“表演”的痕迹,流露出几分属于“罗梓”这个人的、内在的思索与困惑。
“沈理事长,您这个问题……问得真好。”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真诚的思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们像是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星球。”
他坦率地承认了“差异”的存在,这反而让他的回答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他没有急于去证明“和谐”或“默契”,而是先承认了“距离”。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而坚定,再次看了韩晓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也许正是这种不同,才让彼此的陪伴,变得更有意义。我们聊的东西……其实很杂。有时候是她看的某份枯燥的行业报告里,一个让我觉得很有趣的数据趋势;有时候是我读到某本旧书里,一段让她停下来思考片刻的话;有时候,可能只是花园里一朵花开败了,或者晚餐时一道菜的火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慢慢地,好像也能让我们看到对方世界里,不一样的那片天空。”
他没有列举什么高深的哲学或商业议题,而是选择了最平凡、最生活化的细节——“行业报告里的数据”、“旧书里的话”、“花开花落”、“菜的火候”。这些细节,看似琐碎,却恰恰最能体现一种“共同生活”的、细水长流的真实感。他将两人的“交流”,描述成一种缓慢的、渗透式的、在差异中寻找共鸣和理解的过程,而不是刻意的、高谈阔论的“匹配”。
“理解……当然不容易。”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但眼神却依然清澈,“就像两条不同的河流,想要汇合,总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彼此都愿意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但我相信,只要真心愿意去听,去看,去感受对方那个世界的逻辑和温度,即使不能完全理解,至少……可以尊重,可以陪伴,可以试着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安静的港湾,或者一点微弱的光。”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甚至带着一种朴素的、近乎笨拙的真诚。他描绘的不是童话般的“灵魂伴侣”,而是一种更为现实、也更为动人的关系图景——在差异中缓慢靠近,在尝试中彼此照亮,在陪伴中给予尊重与支持。这种描述,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能打动人心,尤其是沈理事长这样阅历丰富、看透世情的智者。
沈理事长静静地听着,眼中的光芒,从最初的探究,渐渐变成了欣赏,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慈爱与感慨的了然。她久久地注视着罗梓,又看了看始终沉默、但侧脸线条在灯光下似乎比刚才柔和了那么一丝丝的韩晓,最终,她轻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真好。”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带着浓浓的欣慰,“小罗,你能说出这番话,阿姨就放心了。晓晓这孩子,看着坚强,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也比谁都挑。你能看到这些,懂得这些,比什么都强。感情啊,说到底,不是找一模一样的人,而是找那个愿意,并且能够,和你一起,慢慢把两条不同的河,汇成一条更宽、更深的江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罗梓的手臂,又对韩晓投去一个充满祝福和深意的眼神,然后,她笑了笑:“好了,阿姨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你们好好聊,好好珍惜。”
说完,她便端着酒杯,带着那温和而睿智的微笑,步履从容地,转身融入了不远处的人群中。
一场看似随意、实则凶险无比的、关于“关系真实性”的诘问,就这样,被罗梓用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不是辩解,不是掩饰,而是坦诚差异、描绘过程、强调真心与陪伴——巧妙地化解了,甚至赢得了提问者由衷的赞赏与祝福。
罗梓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种混合着极致疲惫、劫后余生、以及更深沉的、无处言说的荒诞与悲凉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刚刚,用他最真实的感受(虽然被精心修饰和导向),编织了一个关于“差异与陪伴”的、近乎完美的谎言,打动了一位睿智的长者。
这算成功吗?还是另一种,更加彻底的失败与沦丧?
他缓缓地转过头,再次看向身旁的韩晓。
韩晓也正看着他。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平静的审视。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幽暗、极其复杂的波澜,在缓缓涌动。那波澜中,有评估,有深思,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类似于“意外”或“重新审视”的意味。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
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握着苏打水杯的手指。
接着,她移开目光,再次望向窗外那片璀璨而无边的城市夜景,用那惯常的、平静无波的语调,淡淡地说了一句:
“有点闷。去那边阳台透透气吧。”
巧妙化解了尴尬的提问。
但罗梓知道,有些问题,有些鸿沟,有些真实,是永远也无法真正“化解”的。
它们只是被暂时掩藏在了更精巧的谎言、更疲惫的表演、和那片名为“差异与陪伴”的、美丽而虚幻的薄冰之下。
而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和他那颗正在被一点点掏空、冻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