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帝崩山摧壮志死 (第2/2页)
卫王在三位老人的拥戴下,当着百官之面,灵前继位。
入宫的群臣百官,山呼万岁。
这一声声整齐的呼喊,不仅代表着卫王真正上位,登基为帝。
也代表着,这场持续了整个天德朝末期的储位之争,彻底落下帷幕。
旧日已落,新朝正始。
一封封报丧的公文,从中京城出发,沿着一条条官道驿路,传递向整个大梁天下。
如同一场从中京城刮起的雪风,染白了一座座城池和门户。
因为天德帝病重缠绵病榻吊命一个多月,卫王又有着监国的经历,不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前朝百官都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与过渡,所以后宫、朝堂、乃至于中京城,都没有出现什么动乱。
但谁都知道,每逢皇帝新丧,新君继位,动荡都是在所难免的。
江南、北渊、西凉,甚至其余藩王的领地,都有可能生出让整个社稷动荡的乱子来。
好在,从表现上看,朝廷的核心重臣们,似乎并不慌乱。
尤其是老太师镇压梳理朝堂,老军神巡视中央禁军各营之后,大梁朝堂的机器,依旧在安稳地运转着。
使者也带着朝廷的命令奔赴了各大藩王的王府。
“清明啊,要不你再去劝劝殿下,哦不,劝劝陛下?”
政事堂中,政事堂首相郭应心看着白圭,开口说道。
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向陛下提议,可借机召天下藩王入京吊唁,以此甄别一些别有用心之徒。
在他看来,这个提议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从道义上无懈可击,先帝死了,既是君王又是亲戚,理当亲自前来吊唁;
其次从成本上说几乎没有,藩王入京,甚至还要给皇帝带东西,回头象征性地赏一点东西就行;
然后从效果上更是完美,但凡心里有鬼的,都不敢来,谁要不来,那不也就有了理由直接拿下了?
但就是这样的提议,被陛下直接否决了。
郭相觉得,这是陛下刚登大位,对政务还不了解,抑或是有些束手束脚。
他身为政事堂首相,自当好生劝谏,毕竟先帝让他们辅佐陛下中兴大梁的话还言犹在耳。
听了他的话,政事堂另外两位相公冯相和顾相都看向了白圭。
想听听这位卫王心腹的答案。
白圭点了点头,“郭相的提议,下官也以为很有道理,但是陛下既然如此决定,莫不是有什么我等没想到的地方?”
郭相几乎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准备反驳。
但白圭接下来的话,瞬间将他的反驳堵了回去。
“毕竟老太师和齐侍中,都没有反对陛下的决定,若真是百利而无一害,他们二位应该支持的吧?”
三位相公都面色微变,尤其是首相郭应心。
他可以仗着在朝为官多年,在心头下意识地瞧不上初登大宝且未经多少政事历练的陛下,但他没有任何道理和自信,去瞧不上老太师的智慧。
而对于那位横空出世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想到对方的“战绩”,他也同样没有底气去质疑。
于是,他眉头一拧,陷入了自我怀疑,难不成自己的想法真的是错的?
太师府,老太师的府门近几年第一次迎来了外人。
其中一个来客,也是近几年第一次外出做客。
三个老人坐在临窗的桌子旁,面前的桌子上,就摆着一壶清茶。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三个落魄老头儿凑在一起连酒都买不起,断然不会知道,这三人一个是大梁军神,一个是朝堂定海神针,一个是天下文宗。
孟夫子看着两人,“当前局势,二位可有把握啊?”
老太师淡淡一笑,“廷益兄应该相信你的两个弟子嘛!”
孟夫子哼了一声,“老夫自然是相信的,但毕竟年轻,如今又是执掌天下,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谨慎啊!”
老军神端起茶杯,平静道:“他们能行。”
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补了一句,“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强。”
老太师点了点头,“尤其是面对政事堂召天下藩王入京的提议,陛下和齐政居然都能看明白隐患,着实不凡。”
孟夫子轻哼一声,“那岂不是显得我们都挺没用?”
嘴上这般说着,但嘴角的笑意却都掩饰不住。
老太师呵呵一笑,“别笑那么早,江南还有个大麻烦呢,你的关门弟子兼孙女婿,可是有场硬仗要打的。”
孟夫子笑容一僵,旋即道:“说得好像不是你孙女婿一样。”
笑容消失在老太师脸上,他默默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茶放多了,真苦。
老军神无语地看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两人,叹了一口没有孙女的气。
斗了几句嘴,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因为老太师有一句话没说错,江南是个大麻烦。
而同时,江南如果真的是大麻烦,那北渊和西凉,便定然不可能闲着。
国家和人一样,麻绳专挑细处断,趁你病要你命。
大梁最脆弱的时候,偏偏最是风雨飘摇。
虽然提前有过一些布置和准备,可终究是这等大事。
也不知道那两个年轻人能不能顶得住。
灵堂中,卫王已经跪在这儿守灵两天两夜了。
期间除了去处置朝政,几乎没有片刻离开,与此同时粒米未进。
童瑞在劝说不得之后,犹豫了一下,去请了齐政过来。
之所以舍近求远,没去找宁妃娘娘来劝,是因为这位伴君二十多年的高手深深明白其中的微妙,又岂会自找麻烦。
齐政走入灵堂,先按照礼制给天德帝叩首上香,而后来到了卫王身旁。
看着齐政,甚至无需齐政开口,卫王沉默片刻,直接缓缓起身,“走吧。”
瞧见这一幕,童瑞瞳孔悄然一震,看来在陛下眼里,齐侍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得多。
走出灵堂,卫王直接带着齐政,来到了皇极殿前。
他在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处。
按照大梁的祖制,登基大典,将会在丧期满后再举办,但已经在百官拥戴下灵前继位的卫王,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大梁皇帝。
所以,齐政没有选择那个位置,想要坐在他斜下方的石阶上,却被他一把扯到了平起平坐的位置。
一个半月之前,二人就这么坐在这儿,静待天明。
那是在那场跨越千里的亡命奔袭,最终一举奠定上位之基之后的黎明。
如今,时隔一个半月,楚王被幽囚,天德帝驾崩,卫王已经成为了大梁的皇帝。
时过境迁,这对君臣,再度坐在了这儿,望着山河社稷在眼前铺开,心头皆已是物是人非之感。
“事实上,曾经的我,对父皇没有什么感情。”
卫王缓缓开口,声音因为缺水和疲惫,带着浓浓的嘶哑。
齐政点了点头,“这很正常,也完全能理解。”
“甚至,就算如今,我也知道,父皇做这一切,是因为我是那个适合的接班人,而非是为了纯粹的父子亲情。”
齐政再度点头,“陛下看得很通透。”
“但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齐政想了想,“因为陛下有情有义,而且先帝不论出于何种目的,终究是为陛下做了许多事。”
卫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你知道吗?我以前小时候,差点和母妃一起,死在了宫中,那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的我,甚至是恨着父皇的。”
“等后来渐渐长大,跟着太子王兄,学了不少的东西,懂得了许多世事,心头的戾气也渐渐消磨,再加上军中历练,心态便慢慢平和了下来。”
“而到了最近这两年,我才终于感受到父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和父皇的交集并不算多,回忆起来,不用费多少功夫。”
“但是,这些事情,就像竹条一样,一点一滴,一件一桩,把日子和感情,都压得很弯,很弯,等我意识到父皇已经彻底地离开,一切都已经到头了,再不会增加的时候,似乎只是轻轻地一放,却让人心被抽疼得厉害。”
齐政默默听完,抿着嘴,“陛下的话,让臣想起了臣的父母。臣也有崇拜的家师,和父母的感情也不算好,但在那一刻,那种空落、孤独、无可挽回的悲凉等等,陛下的心境,臣完全能够体谅。”
卫王扭头看着他,眼中露出几分无奈,“你到底是来劝我的,还是来火上浇油的。”
齐政摊了摊手,“反正也劝不了,不如干脆就彻底地痛苦一回。”
卫王沉默,过得良久,才长叹一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沉浸在这份悲伤里,恐怕也不是父皇希望看到的。”
他看着齐政,“如果所料不差,此刻的越王叔,已经在厉兵秣马了吧?”
齐政点了点头,神色也悄然严肃起来,“所以陛下,臣该下江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