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此情可待 (第2/2页)
　　
　　“对了，城主府那边你不用去了。”商塬在送他到门外的时候说道，“那里面的人，早在昨日中午之前就已经全部杀光了，留着那一座空空的城主府严加防守，不过是为了引出残余的反夏党而已。所以，你去了也没用。”
　　
　　“这样啊，那还多谢提醒。”萧翊走到大街上，突然，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回去以后小心身体，你的陈年旧伤也不少了，小心事未成而人亡！”商塬依旧是那个爱答不理的调调，却透着种种不自在的感觉。
　　
　　萧翊笑了笑：“多谢关心，”
　　
　　“你也一样。”在朝阳升起的街道，四周未开门的家家店铺中间的大道土路上，紫袍佩刀的少年迎着晨光而行，而他身后的阴影笼罩的门扉上，轻衣缓带的少年神色悠然，却又带着淡淡的喜悦，目光不错的看着挚友的背影，唇角间因那一句话而勾起微微的弧度——
　　
　　“可千万别死了。”
　　
　　天青色的天边，大蓟甲胄不解，带着噬命军将士守在门边。
　　
　　门“吱嘎”一声开启，一袭天青色的衣摆跨过门槛，怀中抱着的少女酣然沉睡。
　　
　　“哗啦啦——”的声响一片，顺次蔓延，那令全天下震颤的黑甲骑兵们毫不犹豫的、无人号令的跪下，片刻之后，从为首的将领开始高呼：“跪迎少将回军！！！”
　　
　　“跪迎少将回军！！！”
　　
　　“少将！”“少将！”众人蜂拥围住那天水之青的少年，从他的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熟睡的少女，送上马车，四周的噬命军将士围拢，有的人欢呼着有的人始终不移地注视着马车，还有的人，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默默擦去留下的眼泪。
　　
　　当马车开行时，大蓟也欲提步，却突然注意到身边一直未动的商塬，问：“怎么，你不回去？”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商塬默默地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说。
　　
　　大蓟身子动了动，反而站住了：“你要去处理的，是那个老妇人的事吧？你说她为什么帮我们？”
　　
　　“为了她丈夫。”商塬神色不动地说。
　　
　　“她丈夫？她丈夫不是城主吗？一开始看见那封信函我还以为她丈夫是城主呢。”大蓟回问道：“那她丈夫现在在哪儿？”
　　
　　“死了。”商塬平静地说：“她丈夫已经死了。”
　　
　　“死了？那是谁？”
　　
　　“昨天白日里我们拜访城主府，你还记得开门时送过来的那个人头吗？”
　　
　　“啊，是那个，那个你安排在城主府里的内奸！她是他的夫人，难怪她这么了解城主府内的构造。”
　　
　　“好了，”商塬挥了挥衣袖，“我们去看看她吧。”
　　
　　城中的一株榕树下，一个素颜的老人正跪在那里，左手捧着一个骨灰罐子，右手正在将罐内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洒向泥土。
　　
　　有两个脚步声在身后停下，她连头也没回，手中扬尘的动作分毫未慢。
　　
　　“夫人。”商塬轻轻道：“逝者已矣，还望生者节哀。”
　　
　　“让商大人见笑了。”她站起转过身，微微笑道，那笑容里却有着连商塬都看不懂的东西。
　　
　　就在两个人都一时无言的时候，她突然率先开口：“老妇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商塬大人谅解。”
　　
　　“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您说的是......”商塬顿了顿，后答：“夏利她没事，已经被送回军中了。萧翊他......走了。”
　　
　　“原来那个孩子是萧翊啊......举世闻名的商军总统领，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老妇人笑着摇头说，大蓟却不知为什么感觉她比上一次见到，苍老了很多很多。
　　
　　“那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都没事......那最好了。”她说：“我已经不想......再因为我，害死更多的人了。”她笑着说，“人老了，就想给自己少点罪孽，能少一个是一个。”
　　
　　“可是我们，还得继续杀戮下去。”商塬也不自觉地感叹了一句，之后说：“那么也恕我失礼问一句......您是为了丈夫才帮我们这次的，那么如此爱他的您，为什么不与他一起相守呢？”
　　
　　“原来你都知道啦......是他告诉你的吗？”木非萝轻声说道：“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名义上，其实是城主的夫人。”
　　
　　“您是？”就连商塬都惊讶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与我丈夫青梅竹马，却终不能一生相守。我十三岁那年，嫁进了城主府，成为了名义上的城主夫人。实际我俩不过同床异梦。我因家族关系同他结合，他也不过一门心思追求他的家国大业。彼此不过担个名号，情分全无。直到有一日我撞破他的秘密......我逃出了城主府，被他满城追杀，而我的那个他......此刻正作为奸细，为夏蛰伏在城主府内。”
　　
　　“他是为了见你吧。”商塬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话，却只换来妇人的淡淡苦笑。
　　
　　“我终不能回城内，而他也无法出来，自此，天涯两别。”她眉间笼上淡淡的苦涩，仿佛初青的柳叶，嚼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
　　
　　“之后，我就听说了城中危急的事，我想着怎么也得回来见他一面。”她仰起头，仿佛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目光平静悠远，“回来，就听到了他的死讯，我知道他是自愿的，没人能逼他做他不愿的事。所以，身为他的妻子，我总得帮他把这最后一件事办完。”
　　
　　“他的确是为夏尽忠的。”商塬停了一会儿说，“但是，他在死前跟我交换了一个遗言。”
　　
　　“什么？”木非萝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转身问商塬。
　　
　　“他说，”商塬缓缓抬起头，迎着晨起的微光，任光芒照进他的眼睛里，思索着说：“他说，要我还你自由。”
　　
　　“他说，要给他的妻子一个能够自由选择的剩余人生。”
　　
　　木非萝的肩膀一下子颤抖起来，她难以抑制的扑到骨灰坛前，商塬静静地站了许久，拉着格桑转身离去。
　　
　　“我说，为什么一开始查不到那个人有妻子，原来是这样。”大蓟若有所思的走着，说。
　　
　　“他自愿赴死，为了扳倒那个城主，原来也是为了她的妻子能够不再被追杀，安度晚年。”大蓟一步步分析着，跟商塬说着。
　　
　　“虽说他俩没有名分，不过我觉得这样也算是真正的夫妻了，你说是吧？”
　　
　　商塬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跪倒在榕树下无声哭泣的妇人。
　　
　　一生的守望，没有承诺，没有名分。一个不惜妇人之躯万里归途，一个用尽自己仅剩的生命给予最后的成全。他们两个，着实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