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西川征伐 碧血丹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碧血丹心 (第2/2页)
队伍彻底乱了。前军想前冲,后军想后退,中间的人被挤压着,成了无处可躲的活靶子。战马受惊,扬起前蹄悲鸣,将背上的骑士甩落,随即也被射成了刺猬。
血液不再是流淌,而是喷溅,在山石上、在枯草上、在幸存者惨白的脸上,绘出无数道狰狞的图案。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浓郁得几乎凝成实体。
高处的弩手们沉默地、高效地重复着装填、瞄准、发射的动作。他们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有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他们不是在进行战斗,而是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屠宰。
而前军处,迎接郑军的正是有如天雷般的滚木擂石,自两侧山崖轰然砸落,精准地猛砸向混乱不堪的郑军队列。惨叫声与木石撞击的闷响顿时混成一片。
东方园眼见情势危急,猛地一咬牙,转身冲向军阵后方,将仅存的几匹原本留作军粮的瘦弱骡马牵出。他一把将缰绳塞入关琅手中,急声道:
“关将军!我等中计矣!请速速上马,带兵突围!”
关琅闻声转头,神情复杂地凝望着东方园——眼前这人眉宇间杀气凛然,目光如炬,哪还有半分方才提及婚约时的温柔模样?分明是一位视死如归的烈丈夫!他喉头滚动,强忍泪水,翻身上马时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东方将军……保重……”
绿袍挥动,那匹骡马仿若通了人性,感知到险境,当即扬蹄嘶鸣,朝着谷外奋力狂奔。
东方目送其远去,旋即转身,弯弓搭箭。弓弦连震,箭无虚发,顷刻间连中三人。他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决绝而傲然的冷笑:“鼠辈,叫你们尝尝小养由基的厉害!”
“簇——!”
一根卯足劲的弩矢破空袭来,东方园竟不闪避,猛然抬手一接!掌心顿时传来钻心刺骨的撕裂剧痛,鲜血淋漓而下。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便将那支染血的重矢搭上自己的弓,眼神一厉,“噌”的一声锐响,箭矢直贯一名蜀军弩手的头颅。
可就在此时,那柄令他引以为豪的长弓,弦声哀鸣,彻底断裂。
“咚!!!”
一记沉重的滚木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中这位“小养由基”的后脑。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蜂鸣骤起,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重重摔倒,恰砸在一片斜插于地的断矢之上。木刺再度残忍地刺入体内。
他瘫在血泊中,挣扎着抬起满是砂石血污的右手,充血的双目竭力望向远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壑,直望北方:
“珏儿……珏儿……”
最终,那双染血的眼瞳渐渐涣散,终是未能望见魂牵梦萦的京城。
关琅带着残兵九死一生,堪堪突围而出。那匹骡马早已力竭,浑身湿透,拼命喘息,嘴角溢着白沫。关琅见状翻身下马,心中一股巨大的委屈与不甘猛地涌上咽喉。他再也抑制不住,张开双臂抱紧骡马汗湿的脖颈,将前额贴了上去,轻声颤道:
“吾之赤兔……何苦载关某如此……”
骡马似通人意,低低呜咽一声,头颈微微蹭动,仿佛在作最后的回应。
此时跟随于他的郑军,仅剩三百余人,个个衣甲破损、满面尘灰,眼中尽是血丝与绝望。谁都知道,此役大势已去,再无回天之力。
忽然一阵低沉而齐整的脚步声自四面逼近,抬眼望去,一面上书“高”字的将旗傲然猎猎作响——近五千蜀军甲胄鲜明,已将这支残兵团团围住。关琅握紧手中青龙偃月刀,指节发白,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迸出令人胆寒的凛冽杀意。
一场惨烈厮杀骤然爆发。仅仅半刻钟,三百郑军尽数倒于血泊之中。唯独关琅挥动绿袍,刀光如龙,连斩数十蜀兵,最终昂然立于一方巨岩之上。他只是蓦地转身,竟骇得欲扑上前的蜀兵纷纷后退。那面“関”字大旗早已血污狼藉,却仍与主人一同坚守这最后绝地。
高柏自军中稳步走出,正色拱手,扬声道:“早闻关将军威名,高某心深敬之。今日之事,实乃张清梦妄动干戈,荼毒两川引起,非某之愿也。将军又为何执迷不悟?何不弃暗投明,归降我王?”
关琅手拄长刀,长髯在风中徐徐拂动。夕阳映照在他染血的绿袍和金甲上,竟真如武圣关公再世!蜀军士卒相顾失色,心生敬畏,不由得又退半步。
“某虽不才,亦颇知忠义二字,汝休再多言。”关琅微阖丹凤眼,语带睥睨。
高柏叹道:“将军何苦如此?尊祖汉寿亭侯困于下邳,曾约三事而降曹,此真变通之义士也!如今将军受困江油,岂非旧事重演?况我蜀人敬尊祖为神,将军若降,必奉为上宾啊。”
“呸!”关琅断喝一声,声如金石震响:“岂不闻:‘玉可碎而不改其白,竹可焚而不毁其节!’想我大郑承天命以御四海,尔等鼠辈窃幸一时,亦难改天终覆逆之实!”
高柏知不可劝,无奈挥手,示意蜀兵上前生擒。然而在场士卒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动。关琅见此,蓦地仰天朗笑,笑声铮铮有如劈开层云。
只见他将青龙偃月刀锋倒转,直抵自己颈侧,朗声道:
“就让你们看看,大郑男儿的血性!!!”
刀光一闪,颈血冲天。他伟岸的身躯如断脊山岳般缓缓跪倒,膝甲砸入焦土时发出沉闷回响。身后那面残破的将旗也随之轰然倒塌。
直至气绝,他的脊梁未曾有半分弯曲。
如此壮烈之举,令在场蜀军无不震撼动容。高柏率先跪拜在关琅浴血的遗体之前,余将众兵相继跟随,跪倒一片。一阵冷风呼啸过谷,仿佛天地山川也在为之呜咽。
“传令,厚葬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