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校外明星 (第2/2页)
安娜握住奥古斯特的爪子,观察着史宾格犬的掌垫在冬天的干燥程度。
“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对于事物的观察总是非常的让人讨厌,无论是讥讽,赞扬,还是单纯的评述都充满了矫揉造作的气息。你说你想写一本——‘一颗树似的传记’?”
“是的,是的。”
罗伯特点点头。
“就拿你这个比喻来说吧。艺术家是树,那么他们的艺术作品就是树枝上缀满的叶子,当它们缀在树枝上的时候,往往是鲜绿的,是清爽的。有些叶子会被虫蛀了,有些叶子枯黄,有些叶子因为发育不良而卷曲。但起码,这仍然是一棵树的枝叶的原本姿态,是自然的原本姿态。”
“可经过艺评人的转述和解读,就像把叶子全部摘下来,然后烘干,最后再人为的铺在道路上。”伊莲娜小姐看向牧场里的那些空空枝头。“通篇都是笔触、色彩、构图,颜色关系,空间和深度,明暗对比这样的词汇。”
“初时或许还觉得踩上去有趣,在这条道上行的久了,你就会发现,最后无论是夸奖还是贬低,最后全部听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响声。”
“偏偏他们还总是一幅特别自命不凡的模样,让人讨厌。”
安娜说道。
“Roseisaroseisaroseisarose.”
这是美国女诗人捷尔特茹德·斯坦因的诗歌,语意略微显得有些晦涩难懂,也许大意可以译为:“玫瑰就是玫瑰,玫瑰只是玫瑰。”
「Roseisaroseisaroseisarose,oncemoreforMissElena(注)」——罗伯特心中转过这个念头。
“玫瑰就是玫瑰,再一次为了伊莲娜小姐而写。”
这句诗应该可以很好的用作这篇采访的文章标题。
“也许是很有趣的观点,可是……”
罗伯特眨眨眼睛,“您本人也是一位艺评人,一位艺术评论家,一位撰写艺术评论报道的记者,不是么?就在三年以前,您还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份艺术评论媒体的艺术总监。您不觉得自己刚刚的评价有一点点前后矛盾么?”
记者突然发难。
听说过伊莲娜小姐和她的前任以及继任者萨拉女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太对付,他很清楚女人这句刻薄的嘲讽是对着萨拉老太太去的。
可他依旧为了自己布下的这个小的言语陷阱而得意。
“喏。这应该能算是一个精彩的问题,对吧?”
安娜抬起脸来,一边摸着怀里的大狗头,一边瞅了旁边的罗伯特一眼。
那只拥有大耳朵的史宾格猎犬立刻朝他呲起了牙。
罗伯特心下一寒,总觉得随时会被对方敲碎大狗头的模样……算了,要不然还是直接谢罪吧。
“不矛盾。”
忽的。
女人笑了一下。
“因为我自己从来也都是那种非常自命不凡的,让人讨厌的,喜欢冒犯别人的人。”
安娜把手中的网球朝着远方的田野投掷。
唰!
她旁边的狗子立刻也吐着舌头冲了出去。
——
罗伯特·肯特吐着舌头,大口的喝着背包里放着的矿泉水。
昨天的采访里,罗伯特先生询问了那位年轻的画家,为什么对大师计划的“金奖”志在必得。
是否是因为“荣誉”。
是否是因为——
“自踏足艺术行业以来,您还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比赛,您总是最受人瞩目的那个,您总是能得到任何您想要得到的东西。”
顾为经只是摇了摇头,让罗伯特去猜。
现在。
这个问题再次摆在了罗伯特的身前,甚至还没有去询问,他就已经被给予了毫无争议的肯定回答。
没有错!
罗伯特暂时还无法肯定,安娜是不是那种“非常自命不凡,让人讨厌,喜欢冒犯别人的人。”
但在采访进行到末尾的时候,罗伯特已经肯定。
安娜·伊连娜才是那个自踏足艺术行业以来,还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比赛,总是会闪闪发光的受到所有人瞩目,总是能得到任何想要得到的东西的人。
这一点几乎无可置疑。
不光是艺术行业。
在罗伯特的眼中,伊莲娜小姐自出生以来,她就能得到任何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在任何较量里,对方都是所向无敌的。阿拉伯人喜欢说,没有人能够跟一个足够幸运的人为敌,就算掉进海里,也会有一只海豚把他从水中托起来。
她赢下了人生里的所有战斗。
遇上了绑架案,似乎子弹都会绕开她,真掉到了海里,也能起死回生。
“更何况是一场小小的采访。”
伊莲娜小姐在所有的采访里赢了所有的对手,只有她让对手招架不住的份,没有倒过来的份儿。
纵然此刻的身份转变,情况也一模一样。
通常来说,一场采访里被采访者会是更加紧张的那一方,汉堡郊外的牧场里,情况完全颠倒了过来。伊莲娜小姐完全无需担心,采访的内容够不够让她满意,因为……罗伯特就跟那只被支使的猪突狂奔的狗子一样。
就剩下喘气了。
和顾为经之间的对话节奏很闲适,是罗伯特问什么问题,顾为经答什么问题。
而安娜则牢牢的把握着这场对话的节奏,说着自己想要说的事情。
罗伯特的提问——或者说是挣扎——与其说是想成为这场对弈之中那位棋鼓相当的对手,不如说,是想要让下棋的节奏稍微慢一点,缓一缓女王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把他的所有棋子一个一个全部吞掉的速率。
罗伯特回顾着刚刚一整场的采访。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布下了陷阱的那个。
现在他则觉得,之所以一开始能玩那个言语上聪明,也仅仅只是因为伊莲娜小姐允许他玩那个小聪明而已。
整场对话,包括自己的反应,都是对方所计划好的。
甚至——
他那个脑海里自鸣得意的标题,“Roseisaroseisaroseisarose,oncemoreforMissElena”同样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