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5章 钟离牧说司马昭 (第2/2页)
“届时,试问天下,尚有能独挡其兵锋者乎?若不能,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听到钟离牧一再提起那个禁忌般的名字,司马昭目光微凝,开口问道:“依汝之见,当若何?”
钟离牧心头一喜,连忙伸出三根手指,“我主提议有三。”
“一,划界休兵。以淮水为界,淮北之地,包括谯郡,吴不再争;魏亦止步青徐。各守疆土,互不侵犯,先解眼下燃眉之急。”
“二,互通声息。建立密道,共享汉国军政动向。无论汉军矛头指向谁,另一方皆需及时预警,使其无法奇袭。”
“三,暗中呼应。若汉国举大军攻魏,我大吴绝不会如盟约所载,出兵相助汉国,会设法拖延时间,按兵不动。”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反之,若汉国不顾盟约,悍然攻吴……届时,望大将军亦能谨守边界,暂息干戈,使我大吴能全力应对西线之敌。”
钟离牧言罢,钟会轻笑一声,抚掌而讥:
“高论!然则,贵国前夺淮南,今失谯县,转圜之速,变脸之快,令人叹服。”
“欲与我大魏息兵共御强汉,又不敢与汉国撕毁盟约,仍欲持此以自重,岂非欲持两端以邀利乎?”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嘲讽意味愈浓:
“恐非诚意联盟,实乃故技重施,欲再行驱虎吞狼之策,使魏汉相争,吴再坐享其成耳!此等谋算,其诚安在?”
钟离牧神色不改,反而喟然长叹,看向司马昭,语气沉痛:“钟令君此言,实不知我主忍辱负重之深也!”
“夫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今日之势,魏吴皆如累卵之危,汉国已有泰山压顶之势。”
“若拘泥于‘公然背盟’之虚名,则汉军明日即可倾国而来,檄文直指我江东为‘反复小人’。”
“届时,大将军是助我,还是趁势复淮南之仇?恐终将唇亡齿寒!”
“故,我主所谋‘外示联汉,内图自固,默许暗通,静观其变’,非为取巧,实是以吴国为首冲,承汉之巨压,为魏争取斡旋之机。”
“此乃断臂求生之策,其诚其险,天地可鉴!”
他最后对司马昭肃然一礼,言辞恳切:
“大将军明鉴万里,当知社稷存亡之际,非逞意气之时。若能暂搁旧怨,遥相呼应,则汉有所忌,势难全力。”
“如此,两弱对一强,犹可周旋;若两弱相噬,则必为强虏所并,此中利害,唯请大将军深察!”
钟会还欲再言,一直沉默的司马昭缓缓抬起手,止住了他。
目光落在钟离牧身上,仿佛要将其看穿,良久,才缓缓开口:
“诸葛元逊,奸猾之徒。彼遣你来,包藏祸心,莫非以为我看不透?”
此言一出,密室气氛骤然一紧。
但司马昭话锋随即一转:
“然,汝方才‘汉势独强,魏吴皆危’之论,确是洞见时弊,一语中的。”
司马昭直勾勾地盯着钟离牧:“吴欲与魏联手,共御强汉?也不是不可以。”
“但淮南数郡数月前沦于诸葛恪之手,此恨此耻,我岂能轻易忘怀?要说让诸葛恪尽数归还,他定然不肯。”
司马昭开始提出他的条件,“联盟非是空口白话。若汝主果有诚意,便须拿出实利,以补我失地之损,以安我将士之心。”
“汝主有三提议,吾亦有三要求,若应允,前事可暂置不论,共御强汉之事,亦有磋商之余地。”
钟离牧连忙道:“大将军请讲。”
司马昭竖起三根手指头:
“其一,淮南之失,我军仓促北撤,粮草器械损耗甚巨。吴国需岁供粮秣二十万斛,持续三年,以充军资,此乃弥补损失之基。”
“其二,吴地舟师之利,冠绝江表。魏国需加强河防,以御汉军,吴国当遣熟谙造船工匠百人,并赠楼船、艨艟之营造图谱,助我打造战船,巩固河防。”
“其三,亦是至关紧要之事。”司马昭目光锐利,“青徐之地,濒临大河,直面汉军兵锋。吴国既欲联盟,便不能只享其利,不担其责。”
“为示诚意,也为将来协同作战便利,吴国需调拨现成之大型战船三十艘,并配属熟练水手,暂驻于我青州海口。”
“当然,为免过早惊动汉国,授冯永以口实,这些船只只需水手,无需配备吴国将士。船上戍守之事,我大魏自会派兵接管。”
“如此,既可掩人耳目,亦能免去汝主‘客军难制’之忧虑,可谓两全。”
司马昭说完,身体后靠,语气恢复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三事,若诸葛恪能应允,则可见其诚意。届时,魏吴之间,方可谈‘休兵’与‘共御’之事。否则,一切免谈。”
钟离牧听完司马昭的三条要求,沉吟片刻,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拱手道:
“大将军深谋远虑,所提之后两条,确为巩固联盟、共御强汉之良策,牧以为,大可商议。”
作为土生土长的江东人士,他自然知道,水师之利在于体系与经验。
即便给出些普通战船图纸,魏国没有经年的积累和谙熟水性的将士,亦难成气候。
至于第三条,他更是暗自冷笑,三十艘战船虽价值不菲,但于吴国水师而言却也不过尔尔。
且司马昭言明由魏军接管戍守,正好省了吴国派驻将士的麻烦和风险。
如此看来,司马昭也不过是眼界浅薄之辈,只盯着那些看得见的船只,却不知熟知水战的将士,才是水战之根本。
然而第一条要求,却是让他的为难显得真实无比:
“大将军,这第一条,岁供粮秣二十万斛,持续三年,请恕牧直言,此事实在是强人所难,恐难从命。”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看向司马昭,开始详细解释这看似最简单,却对吴国而言最要命的条件:
“大将军明鉴!我大吴虽据有江东、荆扬,看似鱼米之乡,然去岁丹阳大涝,淮南新得之地民生未复,更是百废待兴,本国粮储已捉襟见肘。”
说到这里,钟离牧的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无奈的尴尬:
“眼下我吴国军民用度,尚需定期向季汉购买粮草,方能维持。此事虽不光彩,却是实情,冯永亦借此卡我咽喉。”
“在此情形下,莫说每年额外筹措二十万斛粮草供给大魏,便是自身,亦恐有断炊之危。”
“若强行应允,届时无法足额交付,反失信于大将军,破坏联盟大局,岂非得不偿失?”
“故此,这粮草之议,万望大将军体恤我吴国时艰,另寻他法以体现诚意。”
钟离牧此话一出,司马昭垂着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只是他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沉吟良久之后,这才开口:
“若当真无粮可济。”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么,战船之数,需增至六十艘,水手亦需倍增,此乃底线,不容再议。”
“若连此议,汝主亦不允,那今日之谈,到此为止,贵使请回,只当从未踏足彭城,后续是战是和,各安天命!”
钟离牧听其语气,知已是最后决断,脸上那抹为难之色化为凝重,对着司马昭重重一揖:
“大将军之意,牧已尽知,条件确实苛刻,然为两国存续之大计,牧不敢擅专。”
“唯有即刻返回江东,将大将军之要求,原原本本,禀报于我家丞相,由他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