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1章 石沟村 (第2/2页)
“知道知道,”狗剩爹应着,突然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这辈子没啥本事,就盼着狗剩能有个正经营生。现在他能跟着你学榨油,我这心里啊,比吃了蜜还甜。”
两人正说着,胡小满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周哥,狗剩大叔,俺闻到香味了,是不是胡大婶烙饼了?”
“就你鼻子尖,”胡大婶端着面盆从灶房出来,“刚发好的面,等会儿给你们烙糖饼,石沟村带回来的新麦面,甜着呢。”
胡小满一下子精神了,凑到面盆前闻了闻:“真香!俺要吃三个!不,五个!”
“吃那么多小心撑着,”胡大叔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胜儿,这是石沟村油坊的尺寸,你看看,碾盘得比咱这的大两圈,不然赶不上趟。”
周胜接过本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草图,旁边标着尺寸:“胡大叔,这碾盘得请石匠来打吧?咱自己弄不了。”
“早想好了,”胡大叔点头,“邻村的王石匠手艺好,我托人捎了信,让他明天过来看看,估个价。”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二柱子骑着车冲进来,车后座绑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绿油油的青菜:“胜哥,俺娘种的黄瓜、豆角,刚摘的,给油坊添个菜!”
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抹了把汗:“对了,俺表哥说,粮站的考试定在后天,让你再想想,要是想去,他骑自行车带你去县城。”
周胜刚要说话,胡小满抢着喊:“不去不去!周哥要去石沟村教榨油,还要给二丫姐捎婴儿鞋呢!”
二柱子嘿嘿笑:“我就知道你不去。俺娘说了,等你从石沟村回来,就挑个好日子去说媒。对了,二丫她爹昨天来俺家打家具,还问起你呢,说你是个踏实孩子。”
周胜的脸有点热,转身往灶房走:“俺去帮胡大婶烧火。”
灶房里,胡大婶正往面里撒糖:“这孩子,脸皮薄。其实二丫她娘也托人问过了,说只要你点头,这事就成一半了。”
周胜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来:“大婶,俺现在心思都在油坊上,没想那些。”
“傻孩子,”胡大婶笑着揉面,“成家和油坊不耽误。你想啊,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给你缝缝补补,你干活也更有劲不是?”
糖饼的香味很快飘满了院子,胡小满踮着脚在灶房门口转悠,嘴里念叨着:“咋还不熟啊,俺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胡大叔在旁边敲了敲他的脑袋:“等会儿给石匠师傅留两个,人家大老远来,得让人家吃口热乎的。”
刚把糖饼盛出来,王石匠就背着工具箱来了,黧黑的脸上全是风霜,手里还提着个布包:“胡老哥,听说你要打碾盘?”
“快请坐,”胡大叔把他往屋里让,“刚烙的糖饼,尝尝。”
王石匠也不客气,拿起一个就咬,烫得直哈气:“真香!比俺家那口子烙的强。”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不同颜色的石头,“你看看,这是青石,硬实,就是贵点;这是麻石,便宜,就是不禁磨。你想要哪种?”
周胜凑过去看:“石匠师傅,哪种更适合榨油?”
“青石好,”王石匠点头,“磨出来的粉细,还不容易粘菜籽,就是打起来费功夫,得三天才能成。”
胡大叔拍板:“就青石!咱油坊要做就做最好的,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王石匠记下尺寸:“行,后天我带徒弟来,保证做得周正。对了,石沟村的老支书是我本家,你们去教榨油,要是需要啥石头配件,尽管找我,成本价。”
“那可太谢谢了,”胡大叔笑着说,“中午在这儿吃饭,让你尝尝胜儿榨的油炒的菜。”
王石匠摆摆手:“不了,家里还等着我回去打猪槽呢。等碾盘做好了,我再来蹭饭。”
送走王石匠,胡小满终于如愿以偿啃起了糖饼,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周哥,俺也想跟你去石沟村,俺保证不捣乱,还能帮你递工具。”
“你留下跟狗剩学炒籽,”胡大叔板起脸,“要是等我们回来,你还炒不好,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糖饼。”
胡小满立马蔫了,嘟囔着:“炒就炒,有啥难的。”
下午,周胜正在给榨油机的齿轮上油,狗剩拿着个小本子过来,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周哥,你看俺记的炒籽要诀,对不对?‘火要匀,翻要勤,烟起如线即关火’。”
周胜接过本子,点点头:“差不多。还有一点,炒好的菜籽得晾到不烫手再碾,不然容易出油,碾出来的粉就粘了。”
狗剩赶紧记下来:“俺记住了。对了周哥,二丫姐托你捎的婴儿鞋,你放哪儿了?别忘带了。”
周胜从屋里拿出那个布包,放在工具箱上:“忘不了。你跟胡小满在家,要听胡大叔和胡大婶的话,别淘气。”
“知道了,”狗剩挠挠头,“俺会看好小满哥的,他要是想爬树掏鸟窝,俺就拽着他。”
正说着,二丫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篮子,脸红红的:“周哥,俺……俺来问问,布包准备好了吗?俺表哥家的孩子明天满月,别耽误了。”
“准备好了,”周胜把布包递给她,“俺检查过了,没压着。”
二丫接过布包,又从篮子里拿出个油纸包:“这是俺爹做的木梳,给你娘的,说用着顺手。”
周胜刚要推辞,二丫已经转身跑了,声音远远传来:“路上小心!”
胡小满凑到周胜身边,挤眉弄眼:“周哥,二丫姐肯定喜欢你,不然咋给大娘送木梳呢?”
周胜拍了他一下:“再胡说,糖饼就不给你带了。”
胡小满赶紧捂住嘴,眼里却全是笑。
傍晚,周胜正在收拾行李,胡大婶进来了,手里拿着件新做的褂子:“这是用石沟村的新布做的,耐磨,你带上,路上穿。”她又拿出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花椒和茴香,石沟村的饭菜可能不合口,你自己做饭时放上点。”
周胜心里暖暖的:“大婶,您太周到了。”
“傻孩子,出门在外,得自己疼自己,”胡大婶帮他把褂子叠好,“到了那边,别太累着,晚上早点睡,别熬夜琢磨榨油的事。”
胡大叔也进来了,手里拿着个铁皮水壶:“这是我年轻时用的,装水方便,你带上。对了,石沟村的老支书爱喝酒,我给你装了瓶咱自己酿的枣酒,见面时递上,别失了礼数。”
周胜一一收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却又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胜就背着行李准备出发了。胡大叔牵着牛车在门口等着,车辕上捆着工具箱和给石沟村带的菜籽种。胡小满和狗剩也起来了,眼圈红红的。
“周哥,你早点回来,”狗剩把一个麦秸编的蚂蚱塞给他,“俺新学的,给你路上玩。”
胡小满也递过个布包:“这是俺攒的糖块,你要是想俺了,就吃一块。”
胡大婶往周胜兜里塞了个煮鸡蛋:“路上饿了吃,别饿着。”
周胜点点头,喉咙有点堵,说不出话。他转身给胡大叔、胡大婶鞠了一躬:“大叔,大婶,俺走了,你们多保重。”
“去吧,”胡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到了那边给家里捎个信,别让我们惦记。”
牛车缓缓驶离油坊,周胜回头望去,胡大婶还在门口挥手,胡小满和狗剩跟着牛车跑了几步,直到被胡大叔喊住。油坊的烟囱已经冒出了淡淡的炊烟,在晨光里像条细细的线,牢牢系着他的心。
路上,胡大叔赶着车,慢悠悠地说:“胜儿,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有机会去县城的油坊当师傅,比在家挣得多。但我爹说,哪儿的日子都不如守着自己的油坊踏实,热热闹闹的,心里敞亮。”
周胜看着路边的庄稼,绿油油的一片:“俺明白,胡大叔。钱再多,也不如身边这些人实在。”
“你能明白就好,”胡大叔笑了,“到了石沟村,好好教他们手艺,别藏着掖着。咱手艺人,靠的就是实在。”
牛车轱辘轱辘地转着,碾过清晨的露水,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周胜靠在行李上,闻着空气中的青草香,心里想着石沟村的碾盘,想着二丫的婴儿鞋,想着油坊里的糖饼,想着胡小满的咋咋呼呼,想着狗剩认真记笔记的样子……这些零零碎碎的念想,像串在一起的珠子,把他的日子串得满满当当,亮闪闪的。
他知道,这趟石沟村之行,只是他日子里的一段路,走得再远,心里的根也还在油坊那里。等他回去的时候,胡小满说不定已经能炒出香喷喷的菜籽了,狗剩的碾粉手艺也该练得差不多了,二丫的表哥家,大概已经用上了那双婴儿鞋……而油坊的烟囱,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冒着暖暖的烟,等他回去。
牛车转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河边的柳树枝条垂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胡大叔吆喝了一声,牛车慢慢过了桥,石沟村的影子,已经隐隐约约出现在远处的山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