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章 分钱 (第2/2页)
刘波脸上笑开了花,感激不尽的说。
俗话说一白遮百丑,这个工作,钱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无论再多的弊病,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相比起来,反而每天在餐馆劳苦工作八小时,就换不到五千円的日薪,更让他无法忍受。
却没想到王亮反而看起来比他更高兴。
“哈哈,是我谢谢你才对。别的不说,现在你就帮我赢了一场赌局呢。”
说着,极为惊人的剧情反转就来了。
就在刘波的错愕中,王亮居然笑嘻嘻的冲着山田伸出了手。
“看吧,我早就说嘛,这小子不孬,不但能坚持下来,而且还会加入,成为咱们的长期伙伴。怎么样?服了吧?”
山田倒也光棍,没有拖泥带水,完全是一副认赌服输的样子,默默数了五千円交给了王亮。
刘波这才意识到,王亮和山田似乎拿自己打了一个赌。
只不过,付完了赌注,山田却想问个明白,他一脸不解的转头问刘波。
“刘桑,我听褚桑说,说服你今天来帮忙可是很不容易的。而且你第一次干就吐了,那为什么还要决定长期做这个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工作?你真一点都不怕鬼吗?你就不害怕,从今以后,晚上会睡不着觉?”
只可惜,对这个问题,刘波虽然想回答,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想说共和国的孩子接受的都是马列主义教育,在自己的国家,就没有人相信鬼神。
可这话实在有点绝对,有点假大空,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又想对沙田说,会不会是你们日本人实在太迷信了,恐怖片看的太多了,才会那么胆小,如此惧怕鬼神。
这么说好像又有点伤人,不礼貌。
结果就在他迟疑之间,还是王亮越俎代庖,替他一语道出真谛。
“山田,我告诉你一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我们这些从共和国走出来的人来说,钱就是英雄胆。其实我们最怕的并不是死人,更不是鬼,而是穷,是债。只要有钱赚,你就别说让我们天天抬死人了,哪怕你让我们全日本的鬼都给你逮着,再给捆吧捆吧烧喽,都没问题。”
就这一席豪言状语,王亮说的那叫一个气冲霄汉,都有点钟馗的味道了。
不但让刘波心悦诚服,目瞪口呆。
那个中日混血的山田更是被拍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瞠目结舌中,两只手都伸出了大拇指来表达自己敬意。
“噢,华人真是太厉害了,天生就具有阴阳师的胆量!难怪社长专门指定和你们合作呢。果然你们最为可靠,人人都有这样的胆气,其他东南亚国家的废物可没法相比!”
…………
人可以为了金钱变得勇敢和执着,人也会从金钱中获得喜悦和安慰。
和王亮、山田告别后,刘波并没直接回宿舍。
他先找了家纯粹的日本面馆,奢侈地点了碗正宗的日本拉面。
来到东京这么久了,他早就被日本面食美妙的样子勾住了魂儿,然而却从未有幸品尝过一次。
今天有了钱,要不吃上一碗,他觉得实在有点对不住自己。
面馆老板很客气,点头哈腰,殷勤招待,这让刘波感到自己就像个老爷。
都别说吃,光这种身为消费者收到的情绪价值,就让他觉得今天的这顿饭比沪海大饭店里更有滋味。
等到热气腾腾,口味绝佳的一大碗面条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吃得刘波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但这还没完,吃完面,他按照王亮的叮嘱,又去公共浴场好好泡了个澡。
把身上的消毒水味洗得干干净净,这才舒舒服服,慢悠悠往住处走。
宿舍里一片漆黑,等到他进门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这个时间王秀莲和阿明都已经睡熟了。
桌上摆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王秀莲的字迹,“眼镜儿,给你留了饭,在桶里,记得热了吃。”
刘波鼻子一酸,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温热的炒青菜和米饭。
他似乎又饿了,默默的吃完,把餐具给收拾了,跟着又简单洗漱了一下,才轻手轻脚地躺到自己的铺位上。
窗外的雪还在下,一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墙上。
刘波一时却全无睡意,他躺在被窝里却仍然睁着眼睛,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今天的事。
亮的实诚、山田的和善、日本人递钱时的慌张,还有手里那沓日元的温度……
这一切让他好像突然活明白了——在生存面前,体面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而靠自己双手挣来足够的金钱,尽快还清债务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临走时候,他还看到了一辆印着“大刀物产”的面包车开过来,下来几个同胞人,都和王亮、山田熟络地打招呼。
听王亮说,他们是来作下半场,收殓死者的遗物的。
这让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变得无比的踏实。
他发现正在日益成长起来的大陆同乡互助会就像一棵大树,正在不知不觉中,把散落在东京的同胞像串联枝叶一样都拢到一起。
竟然可以让所有在日的华人都有了依靠,变得越来越有凝聚力。
完全可以想象,今后,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睡在自己上铺的阿明。
阿明家里条件也不好,既然有这种好事,也该问问他才是。
对呀,干这个活儿是不体面,可实惠啊。
阿明要是也明白过来,愿意干的话,大概用不了一个月,他家里的债就能还上。
想到这儿,刘波翻了个身,决定明天一早就跟阿明谈话,问问他的意思。
然后他就去找王亮给褚浩然交中介费,顺便申请长期干这个。
最后他再去跟餐馆老板辞工,那个时薪六百的破工作他不要了,谁爱干谁去干好了……
雪粒子还在打窗户,刘波却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的橘子汽水味混着弄堂里的煤烟味,都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母亲手里捏着他寄回去的汇款单,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金额,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嘴里絮絮叨叨地跟父亲说,“你看咱波儿,在外面没白受苦。”
他还看到邻居张叔从父亲手里拿到借出钱后有多么高兴。
人没走出弄堂口高高兴兴地喊,“老刘家阿波有出息!借的钱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隔壁李阿姨正晾衣裳,探出头接话,“早说阿波是稳当孩子,当初去日本我就没看错!”
弄堂里的街坊们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声,比煤球炉上烧开的水壶还热闹。
这还不算什么,他还看到了家里原先摆着旧木箱的地方,放了台崭新的日立牌双门冰箱。
墙角的旧缝纫机旁,多了台松下彩电,屏幕上正放着《上海滩》。
侄子趴在小板凳上,手指头戳着屏幕喊“许文强”。
连父亲用了二十年的半导体收音机,都换成了带磁带的收录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
那歌声飘出老虎窗,和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缠在一起……
这一夜,刘波睡得格外沉,仿佛获得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