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KPI是当代炼丹炉 (第2/2页)
陈总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深究的意味。良久,他点点头:“按第三个方向,做详细方案。下周三,我要看到完整的用户路径和文案库。”
王莉明显松了口气:“好的陈总。”
会议结束。陈总先离开,王莉拍了拍陆知简的肩膀:“表现不错。特别是最后那句‘先炼好丹’,陈总喜欢这种有哲学味的表达。继续保持。”
陆知简回到工位,坐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不是紧张的冷汗,而是一种……释放后的热汗。
他闭上眼睛,感受那团暖意。
它似乎,壮大了一点点。
不是体积变大,而是“质地”更密实了。以前像一缕温热的烟,现在像一滴温润的液。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晚能准时下班吗?妈炖了汤。”
陆知简打字:“能。大概七点到。”
“好,路上慢点。”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办公桌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光斑里,灰尘在缓慢飞舞。
他忽然想起《参同契》里最晦涩的一段话,他曾经抄在笔记本上,却始终不解其意:
“凡修金丹,外炉起火,内鼎承之。外炉者,世事磨砺也;内鼎者,身心承受也。火猛则鼎裂,火弱则丹滞。惟中正平和,文武得宜,方成造化。”
外炉起火,内鼎承之。
KPI是火,职场压力是火,deadlines是火。
而他的身心,就是那尊鼎。
火太猛,人会崩溃;火太弱,人會停滞。只有在火候适中时,人才能在其中“造化”——成长,蜕变,炼出点什么。
过去的三天,他无意中完成了一次完整的“炼丹”。
采集信息是采药,筛选方向是择药,构思文案是入炉,汇报演示是控火。
而那团暖意——那团“气”——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被悄然淬炼、凝实的。
这不是逃避工作。这是在工作中,找到了一种更深的“参与”方式。
“陆哥,吃饭去?”李晓探过头,“庆祝一下,你刚才可是在总部大佬面前露脸了。”
陆知简笑着起身:“好。”
走向食堂的路上,李晓还在兴奋地复盘:“你看到陈总的表情了吗?他平时可严肃了,刚才居然点头了!陆哥,你最近是不是开了什么窍?思路怎么那么清晰?”
陆知简想了想,说:“可能就是……把工作当成一件事,而不是一堆麻烦。”
李晓似懂非懂:“这有什么不一样?”
“挺不一样的。”陆知简说,没有再多解释。
下午的工作轻松许多。方案通过后,后续的细化虽然繁琐,但方向明确,做起来心里有底。陆知简保持着那种“工作二十五分钟,休息一分钟”的节奏,效率奇高,到下班时,已经完成了下周一半的工作量。
六点半,他准时关电脑。
走出公司大楼时,晚风正好。他沿着街道慢慢走,不急着去挤地铁。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他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橙色的工作服,佝偻的背。
是那个清洁工老人。
他坐在长椅的一端,另一端放着他的清洁工具。他正在吃一个馒头,就着一瓶水,吃得很慢,很仔细。
陆知简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林师傅。”他记得工牌上的姓。
老人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继续吃馒头。
陆知简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保持一点距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
老人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拧上水瓶盖子,才缓缓开口:“今天,火候控制得还行。”
陆知简浑身一震,转头看他。
老人侧着脸,夕阳的光照在他皱纹很深的脸上,那些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但眼睛很清亮。
“您……您知道?”陆知简的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什么?”老人反问,眼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知道你开会汇报?知道你想出三个方向?知道那个陈总喜欢听‘炼丹’的比喻?”
陆知简说不出话。
老人拍了拍手上的馒头屑,站起来:“年轻人,路还长。今天只是小火试炼,往后还有大火、武火、文火、温火……火候差一点,丹就废了。”
他拿起清洁工具,准备离开,又停下,回头看了陆知简一眼:
“不过,你内鼎的质地,比我想的要好一点。至少,没裂缝。”
说完,他推着车,慢悠悠地走了。
陆知简坐在长椅上,久久没有动。
夕阳完全沉入楼群之后,天空从橙红变成深蓝,第一颗星星在远处亮起。
他终于站起来,向地铁站走去。
脚步很稳。
因为他知道了一件事:他走的这条路,不是幻觉,不是自我安慰。
是真的。
而且,这条路上,已经有人在看着他了。
回到家时,七点十分。门一开,就闻到鸡汤的香气。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回来了?洗洗手,马上吃饭。”
“好。”陆知简放下背包,先去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眼里的血丝少了,眉宇间的疲惫感淡了。连母亲都看出来了:“你这几天,是不是睡得好了?”
“嗯,调整了一下。”陆知简盛汤。
饭桌上,母亲忽然说:“对了,今天下午,社区医生来家里了,做老年人健康随访。”
陆知简心里一紧:“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关节炎,血压有点高,开了点药。”母亲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知简看到她揉膝盖的动作。
“疼得厉害吗?”
“还行,能忍。”母亲给他夹菜,“你工作忙,别老操心我。”
陆知简低头吃饭,心里却翻腾起来。
那团暖意,在他体内稳定地存在着。既然它能缓解自己的疲劳,那……能不能也缓解母亲的疼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晚饭后,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陆知简收拾完厨房,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妈,我最近……学了一点按摩手法。”他尽量让声音自然,“要不,我给你按按腿?”
母亲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你会按摩?别把我这把老骨头按散架了。”
“我轻点。”
母亲卷起裤腿。她的膝盖有些肿胀,皮肤下能看到淡淡的青紫色血管。
陆知简把手轻轻放在她膝盖上。
触感温热,皮肤有些干燥。他能感觉到皮下的僵硬,像一块正在慢慢失去弹性的橡皮。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然后,他尝试做一件从未做过的事——引导那团暖意,从自己的手掌,流向母亲的膝盖。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暖意只在他体内循环,似乎不愿意“出去”。
陆知简不着急。他只是保持手的接触,保持呼吸平稳,在心里默想:“缓解,流通,舒缓……”
就像念一个没有声音的咒语。
五分钟后,变化发生了。
一丝极细微的暖流,从他的掌心渗出,渗入母亲的皮肤。
母亲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陆知简问。
“有点……热。”母亲说,语气有些困惑,“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陆知简没有回答,只是继续。
那丝暖流很弱,像一根头发丝。但它确实在流动,在母亲僵硬的关节周围缓慢盘旋。陆知简能“感觉”到它的轨迹——绕过最痛的部位,像水绕过石头,轻柔地冲刷着周围的区域。
十分钟后,陆知简的额头开始冒汗。
这比他想象中耗神。那团暖意在明显减少,像被抽走了一部分。
但母亲的表情放松了。她靠在沙发上,眼睛微微闭着:“舒服……好像松了一点。”
又过了五分钟,陆知简感到一阵虚弱。他收回手,那丝暖流也随之断开。
“好了,今天先这样。”他声音有些疲惫。
母亲睁开眼,动了动膝盖,脸上露出真实的惊讶:“真的……没那么僵了。你这是在哪学的?”
“网上看的。”陆知简搪塞过去,站起来,“妈,你早点休息。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他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立刻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身体像跑完一千米,虚脱感明显。那团暖意变得稀薄,几乎感觉不到了。
但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近乎狂喜的激动。
有用。
真的有用。
这不是幻觉,不是心理作用。他能感觉到暖流的传递,母亲能感觉到疼痛的缓解。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读的那些书,他摸索出的这条路径,不仅仅是关于他自己的“心灵修养”。
它可能有实际的、能帮助他人的力量。
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代价。只是十分钟的疏导,就几乎耗尽了他积累好几天的“气”。而且那种虚弱感,是实实在在的。
“火候……”他想起林老的话,“火候差一点,丹就废了。”
他太急了。刚刚有点基础,就想做大事。
但看着母亲刚才舒展的眉头,他又觉得,值得。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那本《参同契阐幽》。在昏黄的台灯光下,他找到之前读过很多遍,却从未真正理解的一段批注:
“初修者,常怀济世之心,此善也。然气弱力微,若强行施为,如杯水车薪,不惟无益,反伤己身。当知:渡人者,先需自渡。身如舟,气如桨,舟固桨坚,方能载人过河。”
舟固桨坚,方能载人过河。
他现在,连自己的舟都还在修补,桨也刚刚成型,就想载人?
太早了。
陆知简合上书,靠在椅背上。
窗外的城市灯火,一如既往地璀璨。他听着母亲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脚步似乎确实轻快了一点。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修行有了新的重量。
不再只是为了自己“喘口气”。
而是为了有能力,让他在乎的人,也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这条路,注定会更难。
但,也注定会更值得。
(第三章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