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亡灵军团 (第2/2页)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数百士卒无声的“指向”,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仿佛触动了某个更深层的机制。
“沙……沙……沙……”
不再是风吹沙砾的声音。
而是脚步声。
整齐、沉重、单调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视线所及,原本凝固不动的无数士卒,开始如同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推动,迈开了步伐。左脚踏地,右脚跟上,甲叶摩擦着沙土,发出干涩统一的“沙沙”声。没有号令,没有呼喊,只有这亿万脚步汇成的、沉闷压抑的声浪,伴随着大地微微的震颤。
他们从各个方向,向着追命所在的“点”,合围而来。动作僵硬迟缓,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磨盘般的压迫感。黄沙被无数双脚扬起,天地间更加昏黄暗淡,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收紧的沙漏,而追命就是沙漏中心那即将被掩埋的微尘。
这不是迅疾的扑杀,而是一种缓慢的、绝对的“淹没”。用无尽的沉默,用绝对的数量,用时光与遗忘的重量,将闯入者彻底吞噬、同化,成为这坟场的一部分,成为这孤军阵列中又一个永恒的沉默符号。
追命停下脚步,目光穿透弥漫的沙尘,望向“坟场”的深处。
在那里,隐约可见一面残破不堪、几乎只剩下旗杆和几缕布条的旌旗,歪斜地插在一座较高的土丘上。旗下,一个比其他士卒高大些许的身影,单膝跪地。他身上的甲胄相对完整,依稀能辨出将军的制式,但也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厚厚的沙尘。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胸口,交错插着数支箭矢——箭羽的样式截然不同,有的粗犷,有的精致,象征着来自不同方向、甚至可能包括“自己人”的致命一击。
那便是此处的核心,这支孤军怨念的凝结点,那位至死(甚至死后)仍保持着跪姿、被自己与敌方的箭矢贯穿的“将军”。
不击溃他,这片坟场和这支孤军,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合围的“沙沙”脚步声越来越近,最近的士卒已经逼近到十步之内,他们手中锈蚀的兵器微微抬起,指向中心,只待进入攻击范围,便会发动那沉默而致命的攒刺。
追命抬起了右手,并非握拳,也非剑指,只是五指微微张开,对着地面,做了一个“摄取”的动作。
没有光华,没有能量涌动。
但他脚下,一片方圆数尺的沙地,突然“活”了过来。沙粒不再松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汇聚、塑形!顷刻间,一柄完全由最普通黄沙凝聚而成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
沙刀粗糙,毫无锋刃的光芒,甚至看起来随时可能重新散开。然而,当追命握住它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意”灌注其中。那不是锋锐,不是坚固,而是一种“定义”——定义此物,在此刻,为“破军之刃”。
他握刀,转身,面对最先合拢的一侧敌军,平平无奇地横斩而出。
没有刀气纵横,没有沙暴狂涌。
只是随着他挥刀的动作,前方扇形区域内,那些正迈步向前的士卒,动作骤然僵住。然后,从他们与沙刀“轨迹”接触的那一点开始,他们的身体,连同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甲胄,无声无息地化为了最普通的沙粒,簌簌落下,融入了脚下的黄沙之中。不是击溃,不是消灭,而是被“定义”为“不应存在于此阵列”,直接被“抹除”了存在的形式,回归了这片土地最原始的组成部分。
一刀,清空了前方数十步内的所有“士卒”,留下一条笔直的、空荡荡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士卒依旧在默默合拢,对同伴的“消失”毫无反应。
追命脚步不停,沿着这条通道向前。每当有士卒进入他身周一定范围,或者从侧面、后方合围逼近,他便随手挥刀。动作简洁至极,毫无花哨,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抹除”一片区域内的敌人,重新开辟出前进的空间。
他如同行走在沙海中的死神,手中那柄看似脆弱的沙刀,成了最致命的权柄。所过之处,沉默的军阵如同被橡皮擦擦拭的画迹,一片片地“空白”下去。没有惨叫,没有抵抗,只有沙粒落地的细微声响,以及更多士卒填上空缺、继续合围的“沙沙”脚步。
但这支孤军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放眼望去,黄沙之上,密密麻麻,直到视线尽头。追命的“抹除”虽然高效,但对于整个坟场而言,似乎只是杯水车薪。而且,随着他不断向那杆残旗、那位跪地将军的方向深入,周围士卒的“密度”和“强度”似乎在隐隐提升,动作虽依旧僵硬,但挥动兵器时带起的破空声(虽然微弱)开始出现,某些士卒甲胄上甚至开始泛起极其黯淡的土黄色幽光。
压力在无形中增大。那沉重悲凉的集体意志,也如潮水般层层叠加,试图压垮他的精神,迟缓他的动作。
追命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加快,但每一步踏出的距离,却仿佛精准地丈量过,总是能在合围完成前一刻,踏入刚刚清理出的“空白”。他手中的沙刀,在一次挥斩“抹除”了数十名泛起微光的精锐怨卒后,刀身终于承受不住那频繁的“定义”与对抗,彻底崩散,重新化为寻常沙土,从他指间流泻。
他看也未看,左手凌空一抓,又一柄沙刀凝聚。这次,刀身似乎更凝实了些,隐约有了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他继续前行,挥刀。
渐渐的,他不再是简单地“抹除”,有时刀势会带上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对抗那孤军整体意志的“节奏”。刀锋过处,不仅士卒化为沙土,连那股无形的悲凉杀意,似乎也被短暂地“斩断”或“抚平”一瞬。
终于,他穿透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军阵,来到了那座插着残旗的土丘之下。
土丘之上,那位跪地的将军,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头盔下并非空洞,也没有干瘪的面容,只有两点微弱却无比执拗、仿佛凝聚了所有士卒不甘的土黄色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幽幽地“望”向追命。
整个坟场,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所有正在移动、试图合围的士卒,全部停下了脚步,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如同瞬间化为了千万尊沙雕。连那无处不在的“沙沙”脚步声也消失了。
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卷着沙,掠过将军残破的披风,掠过无数士卒静止的身躯。
将军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精神波动传出。但他胸口那几支交错的箭矢,却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呜咽般的、金属与骨骼摩擦的异响。与此同时,整个坟场的“意志”——那沉淀了无数岁月、无数战死者执念的庞大存在——仿佛完全苏醒,并且高度凝聚,如同无形的山岳,沉沉压在追命的心神之上,远比之前分散的冲击要恐怖十倍、百倍!
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质问”,一种“展示”,一种用无尽沉默和凝固时光发出的终极悲鸣与不屈!
追命站在土丘之下,仰望着那跪姿的将军。风沙吹动他额前的黑发,露出下方那双依旧平静的眼眸。他感受到了那沉重到足以碾碎灵魂的悲怆与执拗,感受到了这支孤军被时光遗忘、被黄土掩埋、却始终不肯散去的无边怨念。
他轻轻松开了手,第二柄沙刀也化作流沙消散。
然后,他对着土丘上的将军,对着这片无尽的孤军坟场,缓缓地、抱拳,行了一个极其古老、仿佛来自某个久远年代的军礼。
没有言语。
但在他抱拳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意”,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那不再是“肃静”,不再是“定义抹除”,而是一种……“承认”。
承认他们的牺牲,承认他们的坚守,承认他们那被历史尘埃掩盖、被黄土深深埋葬的“存在”与“意义”。
这股“意”并不强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平静地映照向那庞大的、悲怆的集体意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风沙依旧。
静止的万千士卒依旧。
土丘上跪地的将军,眼中那两点幽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追命放下了抱拳的双手。
他什么也没再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土丘上的将军,与这无尽的孤军坟场,默然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将军眼中那两点幽光,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他微微低下了那一直倔强昂起的“头”,仿佛终于……释去了某种重负。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脆响。
将军胸口,那几支交错贯穿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箭矢,从箭簇开始,出现了一道细密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眨眼间布满了所有箭杆。
然后,箭矢化为细细的黄土粉尘,簌簌飘落,在风中消散。
紧接着,将军的身躯,从他跪地的膝盖开始,也出现了同样的龟裂,迅速向上蔓延至全身甲胄、头盔……
土崩,瓦解。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无声的、彻底的消散,化作了最寻常的黄土,融入了身下的土丘。那杆残破的旌旗,旗杆也同时碎裂、化沙,最后几缕布条飘落,被风一卷,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将军消散的同一时刻。
整个《孤军坟场》,那静止的无尽士卒,从最外围开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片接一片地,悄无声息地崩解、化沙。过程安静而迅速,如同退潮般不可阻挡。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视野之内,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沉默军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起伏的、空旷的沙丘和岩地,在逐渐变得清朗(尽管依旧昏黄)的天光下,显露出荒凉寂寥的本貌。
那股沉重悲怆、凝聚不散的庞大意志,也随之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第三道幽绿光柱,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迅速暗淡、收缩,最终稳定成一个微弱的光点,与其他两处一样,不再构成威胁。
追礼已毕,怨念已安。
追命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空无一物的土丘,转身,黑色身影毫不停留,向着城市深处、下一道更加诡异光柱的方向走去。
天空中的楼阁虚影,微微摇曳。最高处,新的“戏牌”无声翻转,其上血色与幽绿褪去,浮现出新的名目,字迹却仿佛浸透了某种粘稠的黑暗与甜腥,缓缓扭曲成形——
饕餮仙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