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玉泉观与槐下约 (第1/2页)
第十二章玉泉观与槐下约
玉泉观坐落在汴京城西的玉泉山下,远离尘嚣,古木参天,确实是个清修的好去处。苏轼的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行了小半个时辰,才抵达观前。晨钟的余韵尚在林木间回荡,更添几分幽静。
清虚道长早已得了消息,亲自在山门外迎候。他年约六旬,清癯矍铄,一袭洗得发白的青灰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见苏轼下车,上前稽首:“福生无量天尊。苏学士驾临,山观蓬荜生辉。”
苏轼还礼:“道长客气,苏某俗务缠身,冒昧叨扰,实有要事相求。”
“苏学士里面请。”清虚道长侧身引路,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苏轼的来意。
二人穿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僻静的净室。室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两蒲团,墙上挂着一幅褪了色的太极图,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
“子由已将来意告知贫道。”清虚道长请苏轼坐下,亲自烹茶,“那件袍服,此刻正藏于三清殿后密室之中,绝无人知。秦三为人机警,重诺守信,学士可放心。”
“多谢道长援手。”苏轼心中稍安,接过茶盏,“此番风波,牵连甚广,苏某亦是不得已,才求助于方外之人。”
清虚道长轻捋长须,目光清澈地看着苏轼:“贫道虽居山林,亦知朝堂风波险恶。苏学士才名冠世,性情率真,难免为宵小所嫉。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学士但放宽心,真相自有大白之日。”
苏轼苦笑:“只怕真相未明,苏某已身陷囹圄,累及家人门生。如今敌暗我明,步步杀机,实是如履薄冰。”
“学士可知,何为‘明’,何为‘暗’?”清虚道长意味深长道,“世人常以为,看得见的刀光剑影为明,看不见的鬼蜮伎俩为暗。殊不知,真正的‘暗’,有时恰恰在人心之中。疑心生暗鬼,恐惧乱方寸。学士此刻,最忌的便是自乱阵脚,为人所趁。”
苏轼心中一动:“道长是说……”
“贫道是说,”清虚道长缓声道,“学士如今所思所虑,是否尽在对手预料之中?他们抛出王岩,你便去寻王岩;他们设下槐下之约,你便欲赴约。这岂非授人以柄,步步跟随?”
苏轼默然。道长所言,一针见血。他确实被对手牵着鼻子走,疲于应付,却始终抓不住主动。
“那依道长之见,苏某当如何破局?”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清虚道长将茶汤注入苏轼杯中,“学士如今最要紧的,并非找寻更多线索——线索或真或假,皆可伪造——而是稳固自身。太皇太后既然开了金口,学士便有了喘息之机。当善用此机,示弱于外,固守于内。让对手摸不清你的虚实,看不清你的动向。他们布局越久,破绽便越多。急的,该是他们。”
示弱?固守?苏轼品着茶,陷入沉思。这与他以往遇事直来直往、锋芒毕露的风格截然不同。但道长说得对,此刻敌强我弱,若再主动出击,正中对方下怀。不如暂敛锋芒,静观其变,或许能引蛇出洞。
“只是,”苏轼仍有疑虑,“对手步步紧逼,诬陷构陷,若一味固守,恐其罗织更多罪名,届时百口莫辩。”
“所以,要固守,也要‘固证’。”清虚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将那件袍服,还有学士手中其他可能的关键之物,妥善藏匿,非到关键时刻,绝不示人。此为‘固证’。同时,明面上,学士可做出一副惶惶不可终日、四处求告无门的姿态,甚至可‘病’上一场。暗地里,却要有一双眼睛,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些看似与学士无关的细微之处。譬如,谁在推波助澜,谁在散布流言,谁在联络证人……须知,越是复杂的局,牵扯的人便越多,人心难齐,必有缝隙。”
苏轼豁然开朗。道长这是在教他,从被动接招转为暗中观察,从追查线索转为揣摩人心。对手布下天罗地网,必然多方联动,只要找到其中薄弱的一环,或许就能撕开裂口。
“道长一席话,令苏某茅塞顿开。”苏轼郑重一礼。
“不敢。”清虚道长摆摆手,“贫道不过旁观者清。另外,秦三那边若有消息,贫道会设法告知。撷芳楼水深,秦三虽有些门道,也需时日,学士勿要心急。”
又闲谈片刻,苏轼起身告辞。临行前,清虚道长送他至山门,忽然道:“昨夜子时,贫道于静坐时,偶有所感。学士今夜若有所行,需谨记四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槐下有约,未必是约;旧邸藏秘,未必是秘。凡事,多留一分心眼。”
苏轼心中凛然,知道长是在点醒他今夜之约。他再次深深一揖:“多谢道长提点,苏某铭记。”
回城的马车上,苏轼闭目沉思。清虚道长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他纷乱的心绪。示弱,固守,观变。槐下之约,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但未必没有价值。至少,可以看看,是谁在约他,目的为何。
他决定赴约,但要做好准备。
回到苏府,日头已高。府中依旧压抑,但苏轼的神色却比离开时平静了许多。他唤来苏辙,将清虚道长的话和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兄长要赴约?太危险了!”苏辙急道,“那分明是诱你入彀!”
“我知道。”苏轼道,“但不去,如何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如何知道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况且,若真是知情者想向我透露什么,错过岂不可惜?”
“那我带人暗中保护……”
“不可。”苏轼摇头,“信中要求‘独往’,你若带人,打草惊蛇。对方若真有歹意,你带多少人去,都可能落入埋伏。若只是想传递消息,见你带人,必不会现身。”
“可兄长你独自一人……”
“我自有分寸。”苏轼按住苏辙的肩膀,“子由,你留在府中,稳住大局。若我天亮未归,你立刻去找王晋卿,请他联络诸位同僚,直接上奏太皇太后和官家,言我遭人构陷,已遇不测。将水彻底搅浑,让对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辙知道兄长决心已定,只能红着眼眶点头:“兄长千万小心!”
“我会的。”苏轼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决绝,“另外,你设法放出风声,就说我惊惧交加,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闭门谢客。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乱了阵脚。”
“我明白。”苏辙重重点头。
午后,苏轼“病倒”的消息便悄然传开。程颐府上很快收到了线报。
“病了?”程颐放下手中的书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是真是病,还是装病避祸?”
灰衣人低声道:“苏府确实请了大夫,药也熬了几副。但据我们的人观察,苏轼回府后,只与苏辙密谈片刻,便再未露面。苏辙神情忧虑,不似作伪。”
“哼,怕是吓破了胆,又无计可施,只好称病。”程颐不以为然,“御史台和刑部那边,被王诜和太皇太后一搅和,暂时动他不得。但小坡的证词、匕首的指向、王岩的失踪,这三条铁索,已将他牢牢套住。他只消再犯一个错,便万劫不复。”
“那今夜槐下之约……”
“如期进行。”程颐眼中寒光一闪,“无论他是真病假病,只要他去了,便是自投罗网。若不去……那也无妨,我们自有后手。蔡京那边,有什么动静?”
“蔡京的人也在暗中活动,似乎想查清郑荣那条线的尾巴,另外,对那书童小坡,似乎也有些兴趣。”
“让他查。”程颐漠然道,“郑荣这条线,本就是半真半假,他查不出什么。至于小坡……一颗棋子罢了,用完了,自然有该去的地方。你盯紧苏轼兄弟,还有那个秦三,看他到底能捞出什么。”
“是。”
灰衣人退下后,程颐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菊花。苏轼,你才华再高,名声再盛,终究不懂庙堂之险,人心之恶。这一次,定要让你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
蔡京也得到了苏轼“病倒”的消息,但他想的更多。
“装病示弱,以退为进?”蔡京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苏子瞻倒也不是一味刚直,懂得变通了。看来,是有高人指点啊。”
“先生,那我们是否按原计划……”斗笠人问。
“计划不变。”蔡京将玉珏握入手心,“程颐想在槐下做文章,我们便帮他添把火。不过,火候要把握好,既要让苏轼难受,又不能真的烧死了他。他现在还不能倒得太快,否则,戏就不好看了。”
“属下明白。那王岩那边……”
“秦三在查,就让他查。必要时,可以‘帮’他一把,让他‘找到’一些我们想让他找到的东西。”蔡京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比如,王岩确实还活着,但被人藏起来了,藏他的人,似乎和程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或者,王岩其实知道一些司马光旧邸的秘密,是关于程颐的……”
斗笠人心中一凛,这是要把火引到程颐身上?让苏轼和程颐狗咬狗?
“记住,做得要巧,痕迹要淡,似是而非最好。”蔡京叮嘱,“现在,就让程颐在前面冲锋陷阵吧。我们,只需在合适的时候,递上一把合适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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