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雾与裂痕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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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得到了双方动静的回报,微微一笑。
“程颐在查司马光旧仆和周氏族人,还想挖苏轼的私怨。苏辙在找小指有旧伤的人。”他抿了一口茶,“火候差不多了。”
“先生,我们下一步?”斗笠人问。
“把周老汉‘找到’。”蔡京淡淡道,“让他出现在汝州乡下,但‘恰好’被我们的人问起时,说他离开汴京前,曾见到苏轼在旧邸附近出现,神色匆匆。时间嘛,就在火灾前三日。至于他为什么离开……是因为收到老家急信,但现在想来,那送信的人面生得很。”
“这……苏轼若对质?”
“一个乡下老仆,言语含糊,记忆不清,畏惧官威,说错日子看错人,再正常不过。重要的是,这话要传到程颐和开封府耳朵里。”蔡京把玩着手中的越窑青瓷盏,“另外,找一个人。”
“谁?”
“一个右手小指有旧伤,而且最近确实不见了的人。”蔡京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最好是曾经与苏轼有过些许关联,但又不那么起眼的人。比如……某个曾在苏府做过短工,因手脚不干净被逐出的匠人;或者,某个曾在公开场合与苏轼有过言辞冲突的落魄文人。要快。”
斗笠人心领神会:“制造一个‘死者’?”
“不。”蔡京摇头,“是‘发现’一个可能的死者。让开封府和程颐、苏辙他们去‘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然最好,如果见不到……那嫌疑,不就更有想象空间了么?”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记住,我们不是执棋的手,我们是吹动棋子的风。风向对了,棋局自然会走向我们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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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苏府。
苏轼独自在书房,对着一盏孤灯,面前铺着纸,却一字未落。焦尸、残页、死后焚尸、小指旧伤、离席的空档、看守的消失……这些碎片在他脑中旋转,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却散发着浓浓的不祥。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然后是王朝云低柔的声音:“先生,夜深了,可要安歇?”
“进来吧,朝云。”
王朝云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莲子羹。她穿着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薄衫,头发松松挽着,烛光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她将羹碗放在书案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先生还在为日间的事烦心?”她轻声问。
“是啊,”苏轼揉了揉眉心,“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王朝云沉默片刻,忽然道:“先生……妾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妾身总觉得,书童小坡……这几日有些不对劲。”王朝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迟疑,“他往常最是勤快懂事,这两日却时常走神,今早洗衣时还失手打翻了木盆。今日午后,我见他从后门回来,神色慌张,怀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苏轼抬起头,看向王朝云。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映出深深的忧虑,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坡那孩子,是我从人市上救回来的,一向忠心。”苏轼道,“或许是被府里近日的气氛吓着了。朝云,你多留意便是,莫要吓到他。”
“是。”王朝云应道,却没有抬头,“还有……先生,妾身昨夜照料先生时,其实……并非一直醒着。下半夜实在困倦,靠在榻边迷糊了一会儿。时间不长,但……但确实不能百分百断定,先生那段时间是否一直在房中。”
她终于说出了口,肩膀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力气。
苏轼一怔,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多年,温婉柔顺的女子。她此刻的坦白,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隐瞒又坦白的这段空白,恰好与自己记忆的空白有所重叠。这之间,有没有联系?
“我知道了。”苏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且去休息吧,不必多想。”
王朝云抬眼,迅速看了苏轼一眼,那眼神里有愧疚,有不安,似乎还有一丝决绝的哀伤。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新陷入寂静。苏轼看着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莲子羹,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浓重。连朝云都有所隐瞒,这府里,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裂痕?
他起身,走到窗前。秋夜寒凉,星子稀疏。司马光的旧邸方向,如今只剩一片焦黑的废墟,沉默地伫立在黑暗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谜题。
而谜题的中心,似乎正缓缓转向他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小坡的异常,朝云的隐瞒,自己缺失的记忆,那件不知下落的靛蓝长袍,还有那把可能烧毁一切秘密的火……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后院墙角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是个人影,一闪而逝。
苏轼心中一紧,正要细看,那阴影处已空无一物,只有风吹过竹丛的沙沙声。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醉酒回府那夜,被搀扶进书房时,迷迷糊糊中,似乎闻到一股极淡的、不属于苏府的香气,像是某种廉价的脂粉,混合着尘土和……铁锈般的腥气。
那是谁身上的味道?小坡?朝云?还是……那个搀扶他的、面目模糊的下人?
记忆的迷雾深处,仿佛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一点冰冷的光,却照不见任何清晰的形影,只让他感到更深的寒意。
夜还很长,而隐藏在黑暗中的,似乎不止是真相,还有更多正在悄然滋生的怀疑与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