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飞天借色 (第2/2页)
“为什么?”
“因为——”他抬头,看着那未完成的飞天,“我总觉得,她不够‘轻’。”
“不够轻?”
“嗯。”画师说,“飞天,是在天上飞的。”
“她不该有那么重的影子。”
“可我每一次画,都觉得——”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
“飞不起来。”
顾言朝心里一动:“被什么拽住了?”
画师苦笑:“被这世道。”
“你看外面。”他指了指洞口,“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一拨比一拨多。”
“百姓流离失所,连饭都吃不饱。”
“我在这洞窟里画飞天,画她在天上飞,画她无忧无虑。”
“可我一想到外面那些人——”
“我的手,就重了。”
“这一笔下去,就不再是‘飞’。”
“而是——”
“在挣扎。”
顾言朝沉默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画?”他问。
“因为——”画师看着未完成的飞天,“总得有人,画一点‘轻’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这石壁上。”
“哪怕外面的人,看不到。”
“但——”
“总有一天,会有人走进来。”
“看到她。”
“然后——”
“心里,会轻一点。”
顾言朝想起张窑工。
“你们这些人……”他说,“都挺倔的。”
“倔?”画师笑了笑,“倔点好。”
“不倔,这飞天,就飞不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再来一次。”
顾言朝看着他,突然说:“你想不想——”
“真的飞一次?”
画师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顾言朝握紧青子,“我可以,让你在梦里,飞一次。”
“在你画这一笔之前,先让你自己,轻一点。”
“这样——”
“你画出来的飞天,才是真的‘飞’。”
画师怀疑地看着他:“你会妖法?”
“你可以当我是。”顾言朝说,“但我不害人。”
“我只是——”
“想帮你,画一笔不那么重的石青。”
画师沉默了很久。
“如果……”他缓缓道,“我真的能飞一次。”
“哪怕只是在梦里。”
“那——”
“这一笔,我愿意赌。”
“好。”
顾言朝深吸一口气。
“长河。”
“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长河的声音响起,“记住——”
“这一次,不是你一个人飞。”
“是你和他一起飞。”
“在他感受到‘轻’的那一瞬间,你要和他一起——记住那种感觉。”
“然后,把那种‘轻’,带回现实。”
“好。”
顾言朝闭上眼。
“文明长河——”
“以青子为引。”
“入梦——飞天。”
顾言朝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云海之上。
脚下是翻滚的云浪,头顶是湛蓝的天空。
“这里是……”
“画师的梦境。”长河说,“你和他共享一个梦。”
“他在哪?”
顾言朝抬头。
不远处,画师正站在一朵云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
“我……”他喃喃,“我真的飞起来了?”
“是啊。”顾言朝走到他身边,“你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轻。”
画师试着抬起手,又轻轻一跳。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一只鸟。
“我……”他眼睛亮了,“我真的飞起来了!”
他开始在云海里穿梭,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顾……顾小兄弟!”他在空中朝顾言朝喊,“你也来!”
顾言朝笑了笑,也跳了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从指尖滑过。
他从来没有这么轻过。
没有KPI,没有甲方,没有房租,没有地铁。
只有——
风。
云。
还有,心里那一点点,久违的轻松。
“你看!”画师突然喊,“前面!”
顾言朝抬头。
远处,一抹石青色的光,在云海中闪烁。
那光,不像天青那样安静。
它更活泼,更灵动,像一条在空中游动的鱼。
“那是……”顾言朝喃喃。
“这就是——”长河的声音响起,“画师心里,真正的‘石青’。”
“是他想象中,飞天衣带的颜色。”
“也是——”
“你要借的颜色。”
画师呆呆地看着那抹石青:“原来……”
“原来,石青可以这么轻。”
“我以前,总把它画得太重。”
“重得像——”
“压在百姓身上的赋税。”
“现在……”他笑了,“我知道该怎么画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石青。
“顾小兄弟!”他回头,“你也来!”
“我们一起——”
“把这一笔,画轻一点!”
顾言朝握紧青子:“好!”
他伸出手,掌心的青子微微发光。
“长河!”他在心里怒吼,“接住这抹石青!”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记录!”
青色棋子猛地炸开。
无数光点从他掌心飞出,冲向那抹石青。
那抹石青被光点包裹,慢慢凝聚成一枚小小的、青色的石子。
石子内部,隐约可见一抹——灵动的石青。
“记录成功。”长河的声音响起,“精神刻度消耗:30%。”
“还剩……”顾言朝算了算,“18%。”
“做得好。”长河说,“你不仅记录了颜色,还——”
“还让画师,在梦里,真正飞了一次。”
画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顾小兄弟!你看!我画出来了!”
顾言朝回头。
画师正拿着一支巨大的画笔,在天空中,一笔划过。
那一笔,是石青。
是极轻、极灵的石青。
它在天空中,化作一条衣带,缓缓落下,落在画师的身上。
“我终于……”画师喃喃,“画出了我心里的飞天。”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
“顾小兄弟。”他看着顾言朝,“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飞了一次。”
“也谢谢你……”
“让我知道,这世上,真的可以有——”
“不那么重的一笔。”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云海中。
梦境开始崩塌。
云海、天空、那抹石青,都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化开。
“顾言朝。”长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星空。
棋盘。
长河。
他手里,多了一枚新的青色棋子。
棋子内部,那抹灵动的石青,静静躺着。
“青子·敦煌石青·飞天,已记录。”长河说,“你可以在现实中,有限度地使用它。”
“比如——”
“你可以影响某一段建筑线条的‘轻盈感’,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压抑。”
“你可以在设计中,使用这种石青,引发别人的‘情绪共鸣’,让他们在看到的一瞬间,觉得——心轻了一点。”
“甚至——”
“当你在现实中,把这种石青用在某个足够重要的节点上时,”
“它会沿着文明长河,给敦煌的壁画,回哺一点‘轻’。”
“帮它们,多撑一段时间。”
顾言朝握紧那枚石青棋子:“那——”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长河说,“记住——”
“借色,不是占有。”
“你只是暂时,帮它找一个新的支点。”
“当有一天,戏台不再需要它,它会自己回到敦煌。”
“回到那些画师的笔下。”
顾言朝笑了笑:“那我就——”
“好好用它。”
“至少,让它在戏台飞檐上的那几年,不白来。”
顾言朝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书桌上的青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他拿起那枚新的石青棋子,放在电脑旁。
“两枚青子……”他说,“一枚天青,一枚石青。”
“一个让人‘心安’,一个让人‘心轻’。”
“这座城市,倒是挺需要这两种感觉。”
他打开电脑,在【下班后棋局】文件夹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
他在文档里写下:
“目标:在戏台飞檐,借一抹敦煌石青,让它成为城市的‘轻盈点’。”
“棋子:青子·敦煌石青·飞天。”
“棋盘:同乐古戏台飞檐。”
“棋手:顾言朝(执棋司编外人员)。”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行:
“备注:记得给敦煌壁画,回点‘轻’。”
手机震了一下。
【叶挽星:你醒了?】
顾言朝一愣:“你怎么知道?”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你刚才的精神波动,很像——完成了一次高难度入梦。】
“你们连我做梦都监测?”顾言朝吐槽。
【叶挽星:我们监测的是文明波动。】
【你刚才,在文明长河里,掀起了一点‘轻浪’。】
【敦煌那边的色彩线,有了一点回升。】
【虽然很小。】
【但——】
【是好事。】
顾言朝笑了:“那——”
“明天,我要去一趟古戏台。”
“我想,在飞檐上,试一笔。”
【叶挽星:我跟你一起。】
【还有——】
【文渊阁批了一个‘小权限’给你。】
【你可以在现实中,通过青子终端,调用一次‘高精度色彩校准’。】
【帮你,把那抹石青,调得更准一点。】
顾言朝挑眉:“你们这是——”
“怕我把飞天画成广场舞大妈?”
【叶挽星:怕你把石青调成‘工地蓝’。】
“……”
“那我明天,一定调得好看一点。”
周五早上八点,顾言朝和叶挽星站在同乐古戏台前。
围档已经被临时拆开了一个口子,里面有几个工人正在做前期清理。
“你确定要在飞檐上动手?”叶挽星问,“那地方,不好施工。”
“正因为不好施工,”顾言朝说,“才更适合——‘借色’。”
“普通的刷漆,谁都能做。”
“但这一笔——”
“得我来。”
他爬上临时搭起的脚手架,手里拿着那枚石青棋子,和一个小小的调色盘。
“长河。”他在心里默念,“帮我校准一下。”
“文明长河——”
“以青子·敦煌石青·飞天为引。”
“色彩校准。”
青子微微发光。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指尖流向大脑。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重新校准了一遍。
颜色变得更清晰,对比更柔和。
他能清楚地看到,戏台原有红漆的疲惫,看到木梁的衰老,看到整个建筑的“重”。
“就是这里。”他在心里说。
他在调色盘里,挤出一点蓝,一点青,又加了一点白。
在青子的引导下,那抹颜色慢慢变成了——
敦煌石青。
不刺眼,不张扬。
但你看着它,就会觉得——
如果有风,它会跟着一起飞。
顾言朝拿起画笔,在飞檐最外沿,轻轻一笔。
那一笔,极细。
细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
但当他画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
整个戏台,轻轻“抖”了一下。
像是卸下了一点什么。
“长河。”他问,“这样——够了吗?”
“够了。”长河的声音响起,“你已经,把石青借到了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和人。”
顾言朝从脚手架上下来。
叶挽星抬头看了看:“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你站远点。”顾言朝说,“再抬头。”
叶挽星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戏台飞檐。
阳光从云层里漏下来,刚好照在那一抹石青上。
那一笔,在光线下微微发亮。
戏台的飞檐,仿佛被轻轻往上提了一下。
“……”叶挽星愣了几秒,“它好像——”
“真的轻了一点。”
“心理作用?”顾言朝问。
“也许。”叶挽星说,“但——”
“我现在,确实没那么想骂人了。”
顾言朝笑了:“那这一笔,就值了。”
十一
中午,消息在网上传开了。
【燕京某古戏台飞檐惊现神秘“飞天蓝”,网友:看一眼,心情莫名变好。】
【“好像加班的压力,被削掉了一块。”】
【“我本来今天想辞职,路过戏台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再撑两天也行。”】
【“有没有可能,这是某种新型心理治疗?”】
顾言朝刷着手机,忍不住笑:“看来,这抹石青,挺受欢迎。”
【叶挽星:文渊阁监测到,戏台周边的‘情绪平均指数’,上升了0.3。】
【虽然很小,但——是正向的。】
【敦煌那边,也有一点微弱回升。】
【你干得不错。】
顾言朝回:
【那我算不算——】
【半个敦煌壁画守护者?】
【叶挽星:算半个。】
【另外半个,得等你下次入梦,再拿。】
顾言朝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抬头,看向窗外。
远处,同乐古戏台的方向,有一抹极细的石青,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张师傅。”他在心里说,“你的天青,在小巷的墙上。”
“李画工。”
“你的石青,在戏台的飞檐上。”
“你们都不在了。”
“但——”
“你们的颜色,还在这个城市飞。”
“这算不算——”
“另一种,活着?”
手机震了一下。
【江屿:顾老师,好消息!】
【恒远董事会,同意保留戏台了!】
【他们说——“既然年轻人愿意为它抬头,那就留着。”】
【我们赢了!】
顾言朝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突然松了一大口气。
“赢了……”他说。
“至少,这一次——”
“我们守住了一座戏台。”
他打开文档,在【任务二:古戏台·飞天借色】下面,写下最后一行:
“结果:戏台暂时保住。敦煌壁画色彩线,微幅回升。”
“评价:这一笔,不重。”
写完,他又在下面补了一句:
“下一个棋盘,会是哪里?”
手机震了一下。
【长河:你很快就会知道。】
【文明长河里,还有很多‘颜色’,在等你借。】
【也有很多‘棋局’,在等你下。】
顾言朝笑了笑,合上电脑。
“那就——”
“下班后,继续执棋。”
“为华夏。”
“也为那些,在历史里,一笔一画,不肯放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