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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囚笼

侯府囚笼 (第2/2页)
  
  陆沉舟缓缓转过身。
  
  晨光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深刻的五官。他的脸色似乎比昨夜更苍白了一些,眼下也有淡淡的阴影,但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平静无波,落在陆明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锐利。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从她洗净却难掩憔悴的脸,落到她换过却依旧遮掩不住单薄的身形,最后,停留在她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手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比昨夜更甚。陆沉舟不说话时,那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压迫。
  
  陆明舒垂下眼睫,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注视,深吸一口气,屈膝,行礼,声音低而清晰:“兄长。”
  
  这一声“兄长”,比昨夜在混乱绝望中喊出的“哥哥”,少了依赖和崩溃,多了几分刻意维持的疏离和恭敬。
  
  陆沉舟依旧没有回应她的称呼。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那个盖着白绸的托盘,复又抬起,看向她。
  
  “赵衡死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陆明舒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没出声,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赵府一百三十七口,负隅顽抗者,当场格杀。其余人等,已押入诏狱。”陆沉舟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冰冷如铁,“京城与赵衡有牵连的大小官员、商贾十七人,昨夜同步收网,家产抄没,入狱待审。”
  
  陆明舒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如此雷霆万钧,如此斩草除根……这不仅仅是清洗,更是一场震慑。陆沉舟在向所有暗中觊觎的眼睛,展示他的力量和决心。
  
  “你,”陆沉舟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昨夜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
  
  终于,问到了她身上。
  
  陆明舒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只会引来更深的猜忌和更坏的后果。
  
  “昨夜离开书房后,我去了赵府。”她声音平稳,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道出,“我想确认赵衡是否真的……心怀不轨,也想……找机会弥补我的过错。”
  
  “弥补?”陆沉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微扬,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如何弥补?钻狗洞,藏身污秽,劫走赵王氏?”
  
  他果然知道!甚至可能,从她钻出狗洞那一刻,一切就在他眼皮底下!
  
  陆明舒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但她强迫自己镇定:“是。赵王氏知道一些内情,关于赵衡背后的指使者,关于……他们想从兄长这里得到的东西。我认为,留着她,或许有用。”
  
  “你认为?”陆沉舟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那是一个极具掌控感的姿势,“陆明舒,谁给你的资格‘认为’?谁允许你擅自行动,卷入这等凶险之事?”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冷意,却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
  
  “我……”陆明舒喉咙发紧,“我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不想……再被人利用,伤害……家人。”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陆沉舟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陆明舒几乎要支撑不住,几乎要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里溃败。
  
  “赵王氏说了什么?”他忽然问,跳过了对她擅自行动的追责。
  
  陆明舒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不能全盘托出,尤其不能直接提及“那件东西”和“先帝密诏”,那太过敏感,也太过骇人,更可能暴露她信息来源的异常(系统)。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必须提供足够分量的信息,证明赵王氏的价值,也证明自己的“有用”。
  
  她斟酌着词语,将赵王氏供述中关于赵衡走私、勾结北境部族、暗中培植势力、以及与朝中某位“大人物”往来的部分,选择性地说出,并强调了账册与密信抄本可能藏于赵衡书房暗格。关于“那件东西”,她只含糊地提及,赵王氏似乎偷听到赵衡想从侯府获取某件重要物事,但具体不详,可能关乎北境边防。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陆沉舟的反应。
  
  他听得极其认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眸,越发幽暗,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其中缓缓旋转。当听到“朝中大人物”时,他交叉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听到“北境边防重要物事”时,他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锐芒。
  
  “……赵王氏所知有限,且言语多有混乱,但大致如此。”陆明舒说完,垂下眼,“我已将她带回,关在舒云轩厢房,兄长可随时讯问。”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更衬得室内气氛凝滞。
  
  陆沉舟没有立刻对赵王氏的供述做出评价,也没有提讯问之事。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盖着白绸的托盘上。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捏住白绸一角,缓缓掀开。
  
  托盘上,赫然是一枚染血的、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青铜令牌,令牌边缘崩缺了一角,沾满黑红的血污。令牌旁边,还有几片碎裂的、似乎是什么金属器物的残片,同样浸透着暗沉的颜色。
  
  陆沉舟拿起那枚狼头令牌,指尖抚过上面深刻的纹路和干涸的血迹。
  
  “认得吗?”他问,声音低沉。
  
  陆明舒看着那令牌,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缓缓摇头。
  
  “北境,兀良哈部,王庭近卫狼骑的调兵符。”陆沉舟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铁血般的冰冷,“昨夜,赵衡试图从密道出城,在城外三十里处的鹰嘴涧,与接应他的兀良哈狼骑汇合。这令牌,是从狼骑百夫长尸体上找到的。这些碎片,”他指了指那些金属残片,“是随行狼骑携带的、特制的破甲箭镞,专为对付重甲。”
  
  他抬起眼,看向陆明舒,目光如冰似刃:“若非截获及时,赵衡此刻,已带着我北境的部分布防虚实,或许还有别的‘礼物’,安然坐在兀良哈部的王帐之中了。”
  
  陆明舒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私通外敌!走私或许是为了利,但引狼骑入关接应,这已形同叛国!赵衡……他竟然疯狂至此?!那前世……陆沉舟的“战死”,真的只是因为她偷换军报延误战机吗?还是说,这其中,早有兀良哈部与赵衡乃至其背后势力的里应外合?!
  
  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她前世,究竟无知无觉地,参与了一个怎样可怕的阴谋!
  
  “现在,你明白了吗?”陆沉舟将令牌轻轻放回托盘,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你所谓的‘弥补’,你带回的赵王氏,在这件事里,无足轻重。”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最锋利的刀,剐着陆明舒的心。
  
  “我能处理的,自会处理。你不能碰的,永远别碰。”陆沉舟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颤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舒云轩半步。”
  
  “赵王氏,我会让人带走。你,不需要再见她。”
  
  “昨夜之事,到此为止。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他微微停顿,眸光深邃如夜,“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又是这句话。
  
  可此刻听来,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和惩罚,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禁锢。
  
  这不是保护,这是画地为牢。是将她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一切可能探知真相的途径,彻底斩断。是将她重新塞回那个精致而冰冷的侯府牢笼,做一个“安分”的、无知的、任由摆布的“妹妹”。
  
  那她的任务怎么办?陆沉舟的生命倒计时怎么办?北境真正的危机怎么办?
  
  陆明舒猛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撞进陆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的冰冷和不容置疑,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冻结在舌尖。
  
  “回去。”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回窗边,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
  
  陆明舒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知道,此刻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糟糕的结果。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再次屈膝行礼,声音干涩:“是,兄长。”
  
  然后,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房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仿佛踩在刀尖上。
  
  当她拉开门,刺目的阳光涌进来时,她听到身后,陆沉舟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是对着空气自语,又似乎是说给她听:
  
  “安分待在院子里。外面,很不太平。”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书房内的一切。
  
  陆明舒站在廊下,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守在门外的护卫沉默地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抬起眼,望向舒云轩的方向,那里此刻,恐怕已多了不少“看守”。
  
  而她的脑海里,那猩红的倒计时,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跳动着,如同跗骨之蛆,嘲笑着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
  
  【生存时间倒计时:29天05小时41分09秒……】
  
  囚笼已落。
  
  而她,必须在这囚笼之中,找到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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