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东南 (第1/2页)
承平元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圣旨出承天,如巨石入水,涟漪荡向帝国的每个角落。
第一道涟漪,在兵部签押房化为具体的檄文。
“奉圣谕:东南海波未靖,寇患滋扰,着即成立靖海行营。以枢密副使韩擒虎为靖海经略使,总揽全局;左金吾卫大将军尉迟胜、左千牛卫大将军秦玉为副使,分统水陆兵马。浙州总督时光平、闽州总督张琼宇为协理经略,专司粮草军械筹措、民夫征调及地方协防。浙、闽两省大小官员,皆需听调协理。靖海事竣,各有封赏;若贻误军机、筹措不力,两省自督抚以下,一体问责!”
兵部尚书于廷益亲自用印时,手背青筋微凸。这道旨意背后,是新帝深远的考量——既要整饬近年来日渐猖獗的“海寇”(实则是海商、渔民、破产百姓混杂的武装集团),更是要借这支新调集的老兵队伍,在相对富庶安定的东南练兵,看看离开九边和驻地的舒适区,楚军的筋骨还剩几分。而更深一层,谁都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所需的浩繁钱粮,正是检验那刚刚破土的“漕银折色”新政能否及时供血的试金石。
压力,顺着驿道滚滚南下,率先压向了扬州。
第二道涟漪,在扬州新设的漕运总督府激起了浪花。
怀远侯姜恒,抵达这座运河枢纽大城尚不足半月。总督府是匆匆腾挪出的一座前朝盐政衙门改建,处处透着草创的仓促与寒酸。但比衙门更让姜恒焦头烂额的,是堆积如山的案牍和四面八方涌来的“同僚”。
内阁“遴选”的能臣干吏到了。户部派来了精于算学的清吏司郎中崔实,都察院来了以铁面著称的监察御史冷铁心,工部、刑部、甚至光禄寺都塞了人。长长的名单背后,是沈砚清与顾介溪两派角力、妥协、交换的结果。姜恒看着这些或矜持、或热络、或冷淡的新面孔,深知他们每人背后都站着一尊神,自己这个漕运总督,坐在了火山口上。
还没等他理清衙门内部错综的关系,内阁的紧急行文又至:“着漕运总督府,即日起统筹调度,为浙闽靖海行营优先筹措军需粮饷,以漕银折色新政所入,拨付应用。事关军国,不得有误!”
“父亲,这是要拿我们当刀使,还是要用我们的脖子试刀啊?”长子姜忠灿,新任漕运使,捧着公文,眉头拧成了疙瘩。
姜恒望着窗外运河上往来的帆影,沉默良久。这位以谨慎著称的老臣,鬓角已在这一月间染上更多霜色。“君命难违,国事当头。无论如何,新政必须推行,军需必须筹措。忠灿,你亲自带人去荆州、襄州、江州,督催折色银两。崔郎中,请你立即核算,首批能凑出多少现银。冷御史,筹银、运银全过程,请你派人紧盯,账目必须清晰可查,分毫不能差!”
新政在高压下强行启动。衙役、书吏被派往各县,宣讲(或者说强推)折色章程。市面上的粮价已经开始微妙波动。一些地方官消极应付,一些豪绅暗中串联。姜恒父子如同在淤泥中行船,寸步艰难,却不得不奋力前行。
二月底,第一批“成果”被挤了出来——三十万两白银,这已是东南几府压箱底的力量。银子被分装三艘坚固快船,由总督标营精锐押送,经大运河南下,转入江南河,目的地是浙州前线。
船队启航那日,扬州码头戒备森严。姜恒望着白帆远去,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沉甸甸的忧虑。他并不知道,这三艘承载着新政希望和前线将士期待的运银船中,有一艘在进入浙州水域后,并未按照既定航线驶向总督衙门所在的“明安港”,而是在一个浓雾弥漫的凌晨,舵轮悄转,驶入了一条僻静的支流,消失在水网深处。船上那十万两雪花银,连同押运的军官、户部官员,仿佛被雾气吞噬,暂时失去了踪迹。
第三道涟漪,在承天府洛京城,化作了扑面而来的喧嚣热浪。
正值三年一度的恩科大比之年,又逢新帝登基,特开恩科。今年的恩科与往年大不相同,除了由礼部、国子监主持的常规文试,皇上格外施恩,特加了由兵部主持,枢密院、殿前司、五城兵马司协同的武举。文韬武略,同场竞技,共沐皇恩,这在本朝尚属首次。
消息早在前朝便已传开。过了正月,两京十六州的举子、武人,便如百川归海,向着洛京涌来。待到二月初,偌大的承天府已是人满为患。客栈爆满,租金飞涨,连寺庙、道观的厢房都住满了等待鱼跃龙门的士子。
洛京的繁华,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东市,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珠宝行、酒楼、茶肆、书坊,招牌耀眼,客流如织。江南的丝绸、蜀中的锦缎、西域的珍宝、南海的犀角,在这里都能找到。空气里弥漫着香料、食物和美酒混合的复杂气味。士子们身着或簇新或半旧的斓衫,摇着折扇,流连于书肆之间,或聚在茶馆高谈阔论,臧否人物,揣测考题,意气风发。
西市,则更显驳杂热闹。胡商聚集,驼马嘶鸣。这里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客商,交易着皮毛、牲口、药材、木材,甚至海外奇珍。武举的开设,让西市多了许多彪悍的身影。兵器铺的生意格外红火,弓马鞍具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校场附近,时常能看到劲装结束的汉子们演练拳脚,炫耀弓马,引来阵阵喝彩。
在这摩肩接踵的人流中,三个鲜衣怒马的年轻公子,格外引人注目。他们骑着清一色的塞外骏马,马鞍镶金嵌玉,身着最时兴的苏绣锦袍,腰悬美玉,旁若无人地穿行于市井之间,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投去或羡慕、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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