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一次唤她“晓晓” (第2/2页)
罗梓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又提了起来。她也要出门?去哪里?是去处理“坤叔”和舆论攻击的事情吗?还是会和他同去“隐庐”?不,文件中没有提及她会同行。
韩晓走到他们面前,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扫过罗梓,在他身上那套西装上停留了半秒,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似乎对装扮还算满意。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李维。
“都准备好了?”她的声音,是惯常的平淡,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是的,韩总。车辆、路线、会场内外的接应,都已安排妥当。”李维恭敬地回答。
“嗯。”韩晓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罗梓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深邃,带着一种冰冷的、评估的意味,仿佛在最后一次确认这颗“棋子”的状态,是否堪用。
罗梓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仅仅是对任务的掌控压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类似于“临行前的审视”或“无声的指令”的意味。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韩晓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入耳,“把握好分寸。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计划撤离。其他的,随机应变,但不要自作主张。”
“是,韩总。我明白。”罗梓低声应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韩晓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罗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有细小的汗珠,想要渗出。
然后,韩晓几不可察地,微微偏开了视线,目光似乎落在了他胸前那枚与她的钻石耳钉同系列、但更加简约的银色胸针上(这是造型师之前搭配的,他今天特意戴上了)。她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线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就在罗梓以为她要转身离开,或者再说一句什么指示时,韩晓却忽然,用那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刚才稍微低缓了一些的语调,说了一句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话:
“另外,今天下午,在‘隐庐’那边,如果遇到认识我、并且问起我的人……你不需要再用‘韩总’这个称呼了。”
罗梓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他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韩晓。
韩晓也正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罗梓却从她那平静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幽微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这是指令的一部分”的、冰冷的意味。
“用‘晓晓’。”韩晓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既然要扮演‘关系亲密但内心动摇的伴侣’,称呼上,也需要调整。在外人面前,尤其是有可能将话传到某些人耳朵里的场合,用‘晓晓’更合适。这能强化你‘动摇’的合理性——一个连亲密称呼都开始‘自然’使用的人,内心的不确定感才会显得真实。”
她的解释,冷静,理智,完全基于战略考量,不带一丝一毫个人情感。仿佛只是在调整一个战术细节,一个表演道具。
但罗梓的心,却因为“晓晓”这两个字,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晓晓”。这个称呼,是“男友手册”上被允许使用的、带有亲密意味的昵称。在之前的“清漪”和“金茂君悦”,在需要表演“亲密”的公开场合,他曾被要求使用过。但那都是在韩晓的明确指令下,在特定的、需要“表演”的时刻,如同背诵台词般,生硬而刻意地说出口。那时,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只是任务的一部分,是冰冷的符号,带着屈辱和被迫的味道。
而现在,韩晓却要求他,在“隐庐”这样一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半私人的场合,主动地、在“问起她”的情况下,使用这个称呼。而且,是为了“强化动摇的合理性”。
这意味着,他必须将这个称呼,内化到他的“表演”中,让它成为“罗梓”这个角色,在面对外界关于韩晓的询问时,一种“自然”的、带着复杂情绪(珍视、疲惫、不确定)的回应。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在需要时生硬地吐出这两个字。他需要赋予它“情感”,需要让它听起来……真实。
这比背诵任何“背景故事”和“情绪线索”都要难。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在某种程度上,“相信”自己与韩晓之间,存在着一种可以用“晓晓”来称呼的、亲密而特殊的关系。至少,在表演的层面上,他要“相信”。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自我厌恶,涌上罗梓的心头。他看着韩晓那张平静、美丽、却如同冰山般遥远不可触及的脸,想象着自己要在那些潜在的敌人面前,用带着“珍视”与“疲惫”的语气,唤她“晓晓”,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动摇”和“可被拉拢”……这感觉,比让他去面对陈永坤或“坤叔”的直接威胁,更加令人作呕,也更加……撕裂他的灵魂。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想说“我做不到”,想说“这太恶心了”,但最终,这些话都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化为无声的呜咽。
韩晓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也不需要他表露任何内心的挣扎。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消化这个指令,并“接受”它。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评估仪器,测量着他的抗拒、他的不适、他最终不得不屈从的无奈。然后,她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下头,仿佛确认了“指令接收成功”。
“时间差不多了。”她不再看罗梓,转向李维,“出发吧。路上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系。”
“是,韩总。”李维应道,然后对罗梓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梓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看着韩晓转过身,步履从容地,朝着别墅内另一个方向(大概是车库或书房)走去,那挺直而单薄的背影,在明亮的光线下,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罗先生,我们该走了。”李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静而克制,将他从冰冷僵硬的思绪中拉回。
罗梓猛地回过神,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一丝被逼到绝境后、扭曲滋生的、名为“豁出去了”的决绝。
他点了点头,不再看韩晓消失的方向,只是挺直了背脊,跟着李维,走出了别墅大门。
门外,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已经静静地等候在午后的阳光下。深秋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吹过他身上的粗花呢西装,带来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坐进车里,李维坐进驾驶座。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云顶别墅,汇入城市午后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罗梓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韩晓刚才那句话:
“……用‘晓晓’。”
“晓晓”。
这两个字,像两颗带着倒刺的、冰冷的钉子,被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钉进了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不得不继续跳动的心脏深处。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他内心如何抗拒,如何厌恶,如何感到分裂和屈辱,在“隐庐”会所,在那些可能存在的、来自陈永坤或“坤叔”的视线之下,他都必须“自然”地、带着“复杂情绪”地,唤出那个名字。
第一次,不再仅仅是执行指令。
第一次,他需要将冰冷的表演,与内心真实的痛苦、焦虑、迷茫,以及那种被强行扭曲的、名为“共同秘密”所带来的、诡异的亲近感,混合在一起,酿造出一杯足以骗过狡猾对手的、苦涩而危险的“毒酒”。
而“晓晓”这个称呼,就是这杯毒酒上,那层最致命、也最虚伪的、甜蜜的糖霜。
车子,朝着城西,朝着那个名为“隐庐”的、未知而危险的战场,平稳而坚定地驶去。
罗梓闭上了眼睛,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抗拒、和那即将被践踏的最后一点尊严,都深深地、深深地,埋进这片无边的、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