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风坳 (第1/2页)
顾千帆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浸透冰水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涟的心头。值房内,那枝素心腊梅的幽香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凄惶。窗外夜色浓稠,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折了两个兄弟……”沈清涟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低沉。他能想象那是何等惨烈的景象。镇妖司的缉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经验丰富,竟也……
顾千帆抹了把脸,脸上倦色更深,眼底却燃着一簇压抑的火苗:“老张跟了我五年,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小王才十八,上月刚定亲……”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鬼东西!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沈清涟沉默着,走过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顾千帆手边。他没有出言安慰,有些伤痛,言语苍白。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月白色的衣衫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株挺立的修竹,无声地分担着这份沉重。
顾千帆接过茶杯,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他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微弱暖意。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我仔细检查过那僧人的……遗骸。他随身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但那个血画的莲花图案,很完整,虽然残缺了一角,但笔触坚定,不像是仓促而成。更像是一种……警示,或者……指引。”
“指引?”沈清涟眸光一凝。
“对。”顾千帆点头,“图案指向黑风坳更深处的一个方位。那里瘴气弥漫,我们当时不敢深入。但现在……”他看向沈清涟,意思不言而喻。
沈清涟走到书案边,打开带锁的抽屉,取出了那枚用软布包裹的莲花金瓣。当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再次传来,比前两次更加清晰,甚至带着一丝……牵引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风坳的深处,与它遥相呼应。
“我们必须去。”沈清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僧人拼死留下的线索,不能断。而且……”他顿了顿,感受着指尖金瓣传来的微妙牵引,“我感觉到,那里有东西在‘呼唤’它。”
顾千帆看着他手中那枚在灯光下流转着暗金光晕的金瓣,又看了看沈清涟那双在阴影中显得愈发剔透的异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点齐人手,准备家伙!明天一早就出发!”
“不,”沈清涟摇头,“人多未必是好事。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那东西隐匿更深,或者……引发更激烈的反扑。就你我二人,轻装简行。”
顾千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清涟的顾虑。那种能瞬间吸干精血、让镇妖司好手折戟的邪物,绝非靠人数就能堆死的。隐秘、迅速,或许才是关键。他咧嘴扯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成!就咱俩!会会那鬼东西!”
……
翌日,天光未亮,一层灰白色的薄雾笼罩着京师。
沈清涟和顾千帆牵着两匹健硕的青骢马,悄然从北门而出。两人皆作寻常江湖客打扮,沈清涟一袭青衫,外罩墨色斗篷,遮住了异于常人的瞳色;顾千帆则是一身利落的深蓝色劲装,腰挎长刀,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用油布包裹的条状物,不知是何兵器。
马蹄踏在官道的硬土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打破清晨的寂静。越往西行,人烟越发稀少,官道也逐渐变得狭窄崎岖。路旁的树木枝桠扭曲,在薄雾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甜。
“这鬼地方,还没到黑风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顾千帆啐了一口,紧了紧缰绳,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沈清涟没有答话,他的异瞳在斗篷的阴影下微微闪烁着。在他的视野里,周围的雾气并非纯粹的水汽,而是掺杂了无数细密的、灰黑色的秽气颗粒,如同活物般缓缓飘荡。越往西,这些秽气颗粒就越发浓密、活跃。而袖中那枚莲花金瓣传来的牵引感,也愈发明显,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绷紧着指向西南方向。
晌午时分,两人在一处废弃的茶棚稍作休息,吃了些干粮。顾千帆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酒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
“来一口?驱驱这地方的阴寒气。”他将酒囊递给沈清涟。
沈清涟摇了摇头,他并不好酒,而且此刻需要保持灵台清明。他拿出水囊,喝了几口清水,冰冷的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因周遭秽气而引起的轻微不适。
顾千帆也不勉强,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喉,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脸上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他看着沈清涟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挺直如松的背脊,以及那被斗篷遮掩、却依旧能感受到的沉静气息,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清涟,你这双眼睛……小时候,没少受委屈吧?”
沈清涟正准备收起水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顾千帆。顾千帆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朋友间的关切。
“习惯了。”沈清涟垂下眼帘,将水囊系好,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那平淡之下,是多少个被视作“妖孽”、“怪物”的日夜?是同龄人掷来的石子与唾骂?是亲人欲言又止、混杂着恐惧与疏离的眼神?这些,他从未对人言说,也早已学会了将它们深深埋藏。这双眼睛带给他的,除了苦难,还有责任。看清这世间的“浊”,方能更坚定地追寻心中的“清”。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无人可诉,亦无需人懂。
顾千帆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中莫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清涟的过去绝非“习惯”二字那般轻描淡写,但他也明白,有些伤口,不愿示人。他拍了拍沈清涟的肩膀,岔开了话题:“休息得差不多了,走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城,我请你吃醉仙楼的八宝鸭!”
沈清涟轻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两人继续策马西行。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周围的景物愈发荒凉。怪石嶙峋,枯木遍野,连鸟兽虫鸣都几乎绝迹。空气中的腥甜气味越来越浓,甚至带上了一种粘稠感,吸入肺中,让人隐隐作呕。天色也似乎暗沉下来,并非因为时辰,而是上空凝聚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黑色的瘴气。
“前面就是黑风坳了。”顾千帆勒住马匹,指着前方一个如同巨兽张开的幽深山口。那山口处,灰黑色的瘴气如同实质的帷幕缓缓流动,隐约可见其中扭曲的树影和嶙峋的怪石。一股阴冷的风从坳中吹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怨念。
沈清涟袖中的莲花金瓣骤然变得灼热!那牵引感几乎化为实质的拉力,指向坳内深处。同时,他的异瞳清晰地看到,那浓郁的瘴气之中,翻滚着远比外面浓烈百倍的、墨绿色与暗红色交织的秽气,如同沸腾的毒沼。
“跟紧我。”沈清涟低声道,率先策马,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黑风坳。
一入坳内,光线瞬间暗淡下来,仿佛一步从白昼跨入了黄昏。雾气浓得化不开,视线受阻,只能看到身前数丈的距离。脚下是松软潮湿、布满苔藓和腐烂枝叶的土地,马蹄踏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噗”声。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石缝,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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