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衫异瞳 (第1/2页)
寅时三刻,京师宛平县的夜,是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与湿冷浸透的。
更夫老赵裹紧了单薄的号衣,手里的梆子敲得有气无力。“笃——笃,笃!”三更天的梆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撞在两侧高耸的砖墙上,显得空洞而沉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河床底翻涌上来的淤泥腥气,又混杂了某种隐约的、甜腻的腐败味道,吸入肺中,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缩了脖子,只想快点打完这趟更,回去喝口劣质的烧酒驱寒。然而,当他拐进靠近河沿的那条无名小巷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味道,就是从这里浓烈起来的。
借着手里那盏昏黄摇曳的气死风灯,他看见巷子深处,地面似乎比别处更暗沉一些,仿佛泼洒了整桶的墨汁。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灯光小心翼翼地探过去。
“哐当!”
梆子和灯笼一起掉在地上,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黑暗中,只留下老赵一声被掐住了脖子般的、极致的嘶嚎,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
辰时初,天色青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如绣花针,细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宛平县城。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汇聚成涓涓细流,却冲不散那股从河边小巷弥漫开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污浊之气。
一队京兆府的衙役早已将小巷两头封锁,雨水顺着他们蓑衣的边角滴滴答答落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与厌恶的凝重。
巷子深处,现场已被临时搭起的油布棚子遮挡。棚内,宛平县令吴大人正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死死捂住口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比外面那天色还要难看。他面前的地面上,是一滩难以形容的狼藉。
那不是简单的尸体,更像是一堆被强行撕碎、又随意抛弃的肉块。衣物碎片、凝固发黑的血迹、碎裂的骨茬与泥水混杂在一起,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人形。最令人胆寒的是,在那堆血肉之中,隐隐有一些暗红色的、如同根须般的东西在微微蠕动,仿佛拥有可怖的生命力。
“妖……妖物作祟!一定是妖物!”吴县令的声音隔着丝帕,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县丞道:“上报!立刻上报京兆尹!不,直接报刑部!不,请钦天监!请镇妖司的大人们来!”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敲打油布棚顶的“噼啪”声,以及众人粗重而不安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衙役小跑着进来,在吴县令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县令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抵触。他挥了挥手:“快请!”
围观的人群被分开,一名青衫男子缓步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形清瘦颀长,穿着半旧不新的青色官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整洁。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额角,更衬得他面容清俊,肤色白皙。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入这修罗场般的凶案现场,而是漫步在自家庭院。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并非寻常的黑色或棕色,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如同琉璃般清透的浅淡色泽,在棚内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一种近乎银灰的微光。这便是沈清涟,新晋的刑部主事,官阶不高,却因这双天生能视鬼神、辨妖邪的“异瞳”,在京师官场中,成了一个特殊而又微妙的存在。有人视他为奇人,有人鄙其为异类,更多人,则是敬而远之。
“沈大人。”吴县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去,“劳动大驾,实在是……此案诡异,下官等束手无策。”
沈清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已越过吴县令,落在那片血肉狼藉之上。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双异色的瞳孔,在接触到现场的刹那,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在寻常人眼中只是血腥恐怖的场景,在他的视野里,却叠加了另一重景象——丝丝缕缕墨绿色的秽气如同有生命的毒蛇,从那些碎肉和蠕动的根须上袅袅升起,扭曲盘绕,散发出浓烈的怨憎与贪婪的气息。空气中,还残留着几道淡薄的、惊慌失措的魂影碎片,那是死者最后时刻的恐惧烙印。
“死者何人?”他的声音清朗平静,像山涧溪流,冲刷着现场凝滞的血腥空气。
“是……是打更的老赵。”吴县令连忙回答,“街坊都确认了。独身一人,平日里也没什么仇家。”
沈清涟不再多问,缓步上前。他蹲下身,离那堆污秽仅有一步之遥。衙役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屏住了呼吸。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在那秽气之上虚虚拂过。指尖感受到一股阴寒刺骨的粘稠感,仿佛划过冰冷的沼泽淤泥。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直冲鼻腔,带着一种能腐蚀心智的邪异力量。
片刻,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那蠕动的暗红色根须上。
“不是寻常妖物。”他轻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后战战兢兢的吴县令听,“此乃‘血穄’,依附极怨之血与污秽之地而生,食血肉精华而长。寻常刀剑难伤,畏阳火、雷击。”
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拔开塞子,将一些晶莹剔透的粉末均匀地撒在那些蠕动的根须和周围的秽气之上。粉末触物即燃,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银白光点,那些墨绿色的秽气如同被灼烧般迅速收缩、消散,蠕动的根须也猛地一僵,动作变得迟缓了许多。
“采集现场所有残留物,尤其是这些‘血穄’残根,以桃木盒密封,送至钦天监。”沈清涟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通知附近居民,三日之内,入夜后紧闭门窗,切勿靠近河边。取烈酒混合朱砂,洒遍巷口及河沿,可暂阻秽气蔓延。”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场面。衙役们依言而动,效率明显提高了。
吴县令长长舒了口气,擦着额角的冷汗:“多亏沈大人慧眼如炬!否则下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涟没有回应这恭维,他的目光投向小巷尽头,那条在雨中显得浑浊湍急的河流。水面上,似乎也漂浮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不祥的晦暗气息。
“此物成形不易,需特定条件。”他沉吟道,“发现尸块的位置,并非第一现场。吴大人,还需沿河上下游仔细搜寻,尤其是那些废弃的码头、桥洞,或有古井、污渠出口之处。”
“是是是,下官立刻派人去查!”吴县令连连点头。
……
离开令人窒息的凶案现场,沈清涟并未直接回刑部衙门复命。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他独自一人,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河风吹拂着他微湿的衣袂,带来一丝凉意。他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刻,能让他从那些污秽与怨念的景象中稍稍抽离。他的异瞳,是天生的诅咒,也是背负的宿命。自幼,他便能看到常人无法窥见的世界——游荡的孤魂、初开灵智的精怪、附着于器物之上的执念,以及……那些因怨恨、贪婪、杀戮而滋生的、形形色色的妖邪秽物。
这双眼睛让他饱受歧视与恐惧,也让他走上了如今这条路。既然无法摆脱,那便用它来做些什么。涤荡妖邪,清明世道,这是他深埋于心的宏愿。尽管他知道,这世间的“浊”,远比想象的更深、更复杂。
路过一个卖早点的摊子,蒸笼里冒出滚滚白气,带着面食特有的甜香。他停下脚步,买了两个热腾腾的素馅包子。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找零时笑眯眯地说:“小哥,脸色不太好哇,可是被河边的案子吓着了?喝碗热豆浆定定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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