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第2/2页)
“你先过去，我在检查一遍就过去。”
电话挂断后，周志阳望着窗外。
霓虹灯在夜色里晕开模糊的光斑，一对刚下班的小夫妻并肩走过，男人敞开大衣将女生裹进怀里，两人说笑着，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里。
周志阳默默看着那对相拥的身影，直到出租车转弯，再也看不见。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笑着搭话：“看你这样，是刚刚约完会吧？”
周志阳一愣，笑着问道：“这么明显吗？”
“猜的。”
“不是约会，是相亲。”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索性就跟司机师傅聊了起来。
师傅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大周末的晚上，一个人在外头晃悠的年轻小伙子，这是被拒绝了吗？。”
周志阳笑了笑，没接话。师傅却打开了话匣子：“要我说啊，相亲这事儿，成了是缘分，不成也别灰心，我跟我老婆就是相亲认识的，头一回见面，她还嫌我开车太莽撞呢！”
窗外的路灯一道道掠过，在周志阳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沉默片刻，才轻声说：
“师傅，我不是灰心。”
“是有点怕了。”只不过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
出租车在冰哥烧烤摊前停下,周志阳刚下车，就看见李凯那辆熟悉的奥迪A6已经停在了路边。
两人各自点上一根烟，在露天的位置找了个角落坐下。
秋末的凉意正好中和了烧烤的热气，这个时节在外面吃串喝酒最为惬意。
他们没点太多东西，几样烤串，一打啤酒，目的很明确——就是单纯为了喝点酒，说说话。
李凯吸了口烟，透过缭绕的青色烟雾看着周志阳，直接切入了正题：“说说吧，今天到底干嘛去了，跟你妈逛街？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孝心了，我咋不知道。”
周志阳弹了弹烟灰，知道瞒不过这个多年的兄弟，扯了扯嘴角：“相亲去了。”
“哟呵。”李凯眉毛一扬，来了兴致，“怪不得吞吞吐吐的，怎么样？咱杨阿姨眼光如何？”
“人……挺好的。”周志阳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是个语文老师，文文静静的，跟咱们以前认识的那些……不太一样。”
“听着不错啊，老师好，稳定，有文化。”李凯给他满上酒，“那你这一脸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德行，难道是黄了？”
周志阳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远处朦胧的夜色里。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在出租车上，司机师傅跟我说，他跟他老婆也是相亲认识的。”
“这不挺好？说明相亲也能修成正果。”
“我跟他说”周志阳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我说，我不是灰心，其实是有点怕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紧闭的匣子，桌间的气氛微妙地沉了一下。
李凯脸上的调侃慢慢收敛了。
他太了解周志阳了，了解他当年如何意气风发地去北京，更了解他后来经历了什么，父亲的骤然离世，那个他们曾以为会走到最后的姑娘被她的父母让他俩断绝关系，还有工作上被信任的伙伴从背后捅来的刀子，所有这些，几乎是在同一时期爆发，将眼前这个兄弟彻底击垮。
那不是简单的失恋或失业，那是整个世界在短时间内全面崩塌，差点给这小子整自杀了。
“阿阳，”李凯的声音郑重了些，“那都过去了。”
“人是过去了，”
周志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容里带着苦涩，“事儿过不去，李凯，我不是不相信别人，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了，我好像已经没力气再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更没勇气去开启下一段感情。”
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那种事情让我有一丝恶心，就像一个新鲜的苹果掉进烂泥里，明明是新鲜的，但是就是不愿意去捡起来。”
李凯看着兄弟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给自己点了第二根烟，深吸一口，才缓缓说道：
“我辞职来找你，不是看你在这儿说自己不行的，咱们当初决定开这家公司，不就是想换个活法，一切从头再来吗？”
他用酒瓶轻轻碰了碰周志阳的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工作是，生活也是。你不能因为踩过一次钉子，就他妈一辈子光脚走路吧？”
“那句话怎么说的，生活是向前走的，不是停留在原地，这样只会鬼打墙永远走不出来，你能不能听懂。”
周志阳没说话，只是闷头喝了一大口酒。
李凯知道他听进去了，便见好就收，语气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再说了，不就是相个亲嘛，又没让你明天就去领证。人家老师都没嫌你是个无趣的大龄青男呢，你先自个儿怂了？先处着看呗，当交个朋友也行啊。”
晚风吹过，带着烤串的烟火气和邻桌的谈笑声。
周志阳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好友的话语像这阵风，似乎吹散了些许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对了，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李凯碰了碰周志阳的酒杯，脸上带着点你懂的的笑容，“我刚交了个女朋友，约了明天吃烤肉，她要带上她的闺蜜，我一个人去有点尴尬，跟我一起呗，给你个机会。”
周志阳嗤笑一声，故意摆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不去，万一你新交的姑娘看上我了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横刀夺爱，坏了兄弟情分？”
“拉倒吧你。”李凯笑着推了他一把，“帅这方面，我承认你也就高我那么一丢丢，但论起成熟男人的魅力，你还是比不上我的。”
他顿了顿，使出激将法，“再说了，人家闺蜜可是初中老师，跟你认识那位白老师是同行，你就当去取取经，学习一下怎么跟人民教师打交道，不亏。”
“初中老师？”周志阳端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巧合让他有些意外，脑海里瞬间闪过白术捧着甜品时满足的模样。
李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迟疑，立刻乘胜追击：“怎么样？就当帮兄弟撑个场子。而且”他拖长了语调，晃着手中的烤串，“那家烤肉可是超赞的，味道没的说。”
最后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周志阳的软肋。
他故意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行吧。看在那烤肉的份上，也顺便去检验一下你小子的审美水平。”
“够意思。”
李凯心满意足地举起杯，“放心，要是我女朋友真敢多看你两眼，我当场就……”
“就怎么着？”
“我就把她闺蜜的微信推给你，咱俩互相伤害。”李凯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秋夜的凉风里，两个男人的笑声混着烧烤的烟火气，飘出去很远。
已被母亲深刻教育完毕的白术，换上了一身印着蜡笔小新扭屁股图案的宽松睡衣，像一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坐在电脑前。
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停留在“《陋室铭》教学设计”的标题下，纹丝不动。
这本是周末白天就该完成的工作，硬是被一场相亲搅乱了计划。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宝贵的周末被残忍地分割了。
这时，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嗡嗡震动着。
屏幕上还停留在与好友卢巧然的聊天界面，对方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一个疯狂扭动、闪烁着“快理我！”字样的卡通表情包。
往上翻，是卢巧然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连环追问：
卢巧然：怎么样怎么样？
活着吗？
人呢？
不会被拐跑了吧？附带一个惊恐的表情。”
白术揉了揉眉心，知道自己这个闺蜜体内驻扎着一个永不疲倦的八卦之魂。
卢巧然的人生信条是：人可以不上班，但瓜不能不吃，她总能精准捕捉到方圆十里内所有或真或假的感情纠葛，并热衷于与白术分享。
用白术的话说，卢巧然不去当娱乐记者，简直是狗仔行业的一大损失。
她拿起手机，有气无力地敲着手机上的键盘回复。
“刚接受完我妈的思想再教育，加着一个灵魂出窍的表情包
消息几乎是秒回。
卢巧然：“快！展开说说，对方是什么品种的奇葩？秃头？油腻？还是开口就问你以后能不能生儿子？”
看着闺蜜这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来听现场的架势，白术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卢巧然那双闪烁着求知八卦光芒的大眼睛。她无奈地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相告。
【白术】“都不是…其实他人还挺好的，也有点帅。”
这句话发出去的瞬间，手机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开始疯狂、持续地震动起来。
【卢巧然】：“你这么快就被拿捏了？不是吧？没出息！”
【白术】：“我只是客观评价他而已！就是吃了饭，看了个电影，然后就回来了。”
【卢巧然】：“这就没了？”
【白术】：“没了。但是那家的蛋糕特别好吃。“
【卢巧然】：“晚安，无聊的单纯少女，明天晚上陪去吃饭。
【白术】：“好哒，晚安。”
退出和闺蜜吵吵嚷嚷的聊天界面，屏幕瞬间安静下来。
指尖下意识地一滑，点开了与周志阳的对话框。
界面还停留在她回家后发的那个小猫抱着草莓的表情包，孤零零的，下面是一片空白。
“要不要发个晚安呢？”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手指悬在键盘上，心里像是有个小鼓在轻轻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