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我早已是个堕入地狱的恶鬼 (第2/2页)
他猛地跨前一步,伸出双臂,一把将那个纤细的身影,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
是一个跨越了阵营,跨越了生死,跨越了理想与现实鸿沟的拥抱。
沐瑶的身体瞬间僵硬。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这个“敌国”的领导。
她现在的身份是铁血的独裁者,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她不该,也不能展现出任何对他人的依恋。
但陈庆之抱得太紧了。那坚实的胸膛,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像是一座避风港,瞬间击溃了她心中那道名为“坚强”的防线。
她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短暂而危险的温暖中。
“你不是怪物。”
陈庆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娥,你从来都不是怪物。”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我也杀过人。在沧州,在北境,为了平定叛乱,为了那些灾民能活下去,我也亲手砍下过那些贪官污吏的脑袋。”
“我知道那种感觉。”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理解与共情:“第一次杀人时,我会害怕,会做噩梦,会呕吐不止。第二次,恐惧会少一些,但手依然会抖。到了第三次……当我看到那些曾经欺压良善的恶人倒在我的刀下,当我听到百姓们的欢呼时,我……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兴奋。”
他坦诚地剖析着自己内心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只为了告诉怀中的女子,她并不孤独。
“杀戮是会上瘾的,权力更是如此。当你可以一言而决他人生死,当你的一道命令就可以改变百万人的命运时,那种力量感,足以腐蚀这世上最坚定的灵魂。”
“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是人性的弱点,但绝不是你变成怪物的证据。”
沐瑶静静地听着,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眼眶微微发热。
多么温柔的安慰啊。他总是这样,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总能找到理由为她开脱,总能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的疯狂。
可是……
“不,子由。你错了。”
沐瑶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开了他。她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清醒。
“你和我,不一样的。”
她看着陈庆之那双依旧清澈坚毅的眼睛,惨然一笑:“你杀人,是因为你不得不杀。你的兴奋,是源于正义得到伸张的快慰。你在杀戮之后,依然会反思,依然会痛苦,依然会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沉重。”
“而我……”她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那并不存在的鲜血,声音幽幽:“我在享受纯粹的毁灭。我在江户城下令屠杀时,我想的不是正义,不是国家,我只是……单纯地想要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民族,在我的脚下哀嚎、颤抖。”
“我的灵魂里,住着一头真正的野兽。它以鲜血为食,以恐惧为饮。而你……”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陈庆之的胸膛,像是怕玷污了他一般,又迅速收回:“你的这里,依然是干净的。”
陈庆之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无法否认她的敏锐。即使身处权力漩涡,即使手染鲜血,他的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当初那个想要仗剑走天涯的少年的底色。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人”。
而她……似乎真的已经在“杀人”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太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良久,沐瑶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压回心底。
她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有些陈旧的书。
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钢铁的炼成》。
这是两年前,她通过秘密渠道,送给他的书之一。
“那个关于‘保尔’的故事,”沐瑶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书脊,声音恢复了平静:“你觉得如何?”
陈庆之看着那本书,眼神变得柔和而肃穆:“那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在北境,它是所有革命军战士的精神读物。很多人……包括我,都希望能成为像保尔那样,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纯粹的革命者。”
“那就好。”沐瑶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但随即,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深深的无奈:“可是,子由,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成为保尔的。”
她放下书,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资本和欲望点亮的夜空。
“保尔是伟大的,他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燃烧自己的蜡烛。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他们只是想要过上好日子。他们想要吃饱穿暖,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想要更多的财富,更高的地位。”
“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保尔,也注定会有‘邱然宁’。”
她提到了书中的另外一个名字,但随即,她便给出了解释:“如果说保尔代表了极致的理想与奉献,那么邱然宁,就代表了极致的现实与利己。他精明、务实,善于利用一切规则为自己谋取利益。他或许不道德,但他却是推动这个世界经济运转的,最真实的动力。”
沐瑶转过身,看着陈庆之,眼中闪烁着一种残酷的坦诚:“在我的心里,我向往保尔。我向往那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世界。那一刻,我觉得那才是人类最终的归宿。”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向往,仅仅只是向往。我知道我自己成不了保尔。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邱然宁的基因。我更擅长利用人性的贪婪,去构建一个庞大而高效的战争机器,去掠夺,去征服,去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现在的北境,需要保尔。而现在的共和国,需要我这样的邱然宁。”
陈庆之听着她的自我剖析,心疼得几乎要碎裂。
他明白,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将自己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只为了成全那个她心中遥不可及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