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拓的最后一亩 (第2/2页)
　　
　　“你要做什么，拓？”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拓回头，看到马尔科姆教授拄着半截金属管走了过来，他的眼镜歪在鼻梁上，眼神浑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播种。”拓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播种？”马尔科姆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干涩刺耳的笑声，像是破损的风箱在拉扯，“你疯了吗？外面是他妈的宇宙战争！源流要把我们全部‘重置’！这里的空气再过三个小时就要漏光了，辐射指数高得能烤熟脑子！你跟我说播种？种下去给谁看？给那些要杀我们的东西看吗？”
　　
　　拓没有反驳，只是重新低下头，用指尖小心地拨开泥泞里的金属碎丝。那些碎丝划破了他的皮肤，渗出血珠，他却像没感觉到一样。“地在这里，种子在这里。就该播种。”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固执，在这满是绝望的仓库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围的幸存者渐渐抬起头，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人露出嘲讽的表情，有人皱着眉摇头，还有人眼神复杂，像是被这不合时宜的举动勾起了什么。
　　
　　“拓…先生…逻辑分析…”角落里，那个载体破损的云民突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合成音，“当前环境…光照强度不足标准值的百分之五…辐射剂量超出安全阈值的三十倍…土壤成分含重金属…有毒性…水分来源…不稳定且含未知杂质…种子存活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一…此行为…无效率…无意义…”
　　
　　“意义？”拓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向仓库里的人们。他的目光扫过那个哭泣的母亲，扫过断腿的老兵，扫过眼神浑浊的马尔科姆，最后落在那个云民的载体上。“看着外面！”他猛地指向能量屏障外燃烧的天空，屏障正好在此时黯淡，一道刺眼的爆炸火光透过光膜照进来，映亮了每个人脸上的恐惧，“看看我们周围！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等死有意义吗？躲在这里发抖有意义吗？还是说，等着被源流‘重置’，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这就有意义？”
　　
　　他从容器里取出一粒种子——比普通的麦粒小一圈，外壳呈深褐色，带着细微的纹路。他将种子举到眼前，能量屏障的蓝光落在种子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它的意义，就是它是一粒种子。它存在的意义，就是破土，发芽，生长，哪怕只活一天，也要朝着光的方向长。”
　　
　　他放下种子，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装甲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的意义，就是作为一个原人，一个农夫的儿子。我爷爷种了一辈子地，我父亲种了一辈子地，到了我这里，就算站在宇宙的废墟上，就算明天就要死，只要还有地，还有种子，我就要把它种下去！”
　　
　　“可是它活不了！”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突然带着哭腔喊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只会看着它死掉！就像看着我们自己死掉一样！这太残忍了，拓！你别再折腾了！”
　　
　　“那就看着它死！”拓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女人的哭声，压过了外面的爆炸声，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至少我们看着的是生命在挣扎！是种子在泥土里拼命扎根，是嫩芽在黑暗里试着抬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缩在这里等着被炸成碎片，等着被宇宙法则抹去！如果这就是结束，那在结束前，我他妈的也要再种点什么！”
　　
　　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过身，重新蹲回那个泥泞的角落。他先用指尖把地球的泥土一点点撒在水洼里，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婴儿，然后用指甲抠开混凝土表面的软泥，挖出一个小坑——指甲被磨得生疼，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接着，他拿起那粒麦种，轻轻放进坑里，再用混合了地球泥土的湿泥小心地盖住，最后用手掌轻轻压实。
　　
　　仓库里彻底安静了。之前嘲讽的人闭上了嘴，哭泣的母亲停止了流泪，断腿的老兵缓缓坐直了身体，马尔科姆教授推了推歪掉的眼镜，眼神里的浑浊渐渐散去，多了一丝异样的光彩。人们看着拓的动作，看着他用伤痕累累的手，在宇宙的废墟上，种下了一粒来自地球的种子。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质疑。能量屏障依旧在明暗闪烁，外面的毁灭依旧在继续，但此刻，仓库里似乎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希望，不是救赎，而是一种纯粹的、不服输的倔强，像黑暗里的一点火星，微弱，却足够刺痛每个人麻木的神经。
　　
　　拓站起身，看着那个被压实的小土坑，轻轻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粒种子能不能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它发芽，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仓库会不会被炸毁。但他知道，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就像他的爷爷，在地球的灾年里种下最后一粒种子；就像他的父亲，在星际移民的飞船上珍藏着一捧家乡的土。
　　
　　这是原人的根，是生命最原始的坚持。无论走到宇宙的哪一个角落，无论面对怎样的毁灭，只要还有地，还有种子，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