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3章天之方懠,无为夸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 (第1/2页)
汜水关外,骠骑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火把和巨烛交相辉映,火光跳跃,将帐内陈设拉出摇曳的长影。
入秋之后,渐渐凉了。
晚风偶尔掀起门帘,闯进帐内,将火光撕扯着,晃动着,也带来一些河洛混杂着焦土和希望的气息。
桌案之上,堆积如山的简牍和图册,似乎无声诉说着战事胶着与百废待兴的沉重。
斐潜端坐上首,穿着保护核心的两当铠,面对着舆图皱眉沉思。虽然两当铠的防护面积较小,但是奈何方便,尤其是需要长时间阅读书写的时候。
庞统则是连盔甲都没穿,直接穿着一件深衣,为了避免夜间的寒冷,外面裹了一件半旧的鹤氅。跟着大军前行,庞统多少是有些瘦了,否则鹤氅在身,不仅不会显得清癯高雅,反而像是脱毛肥鸡……
此时此刻,庞统正执一卷新自雒阳快马递来的吏员考绩文书,眉头深锁,几欲拧成川字,不由得伸手捏着胡须,却忘记了手中还有毛笔,一不小心捅到了下巴上,顿时染上了些墨色……
『嗨!』庞统叹息一声,将毛笔放下,捞起鹤氅的一角,随意在下巴上擦了擦。
斐潜的目光从舆图上挪开,看了一眼庞统,示意了庞统下巴上还有墨迹,『可是又有什么繁杂之事?』
庞统点了点头,『主公,统观河洛新复诸郡县所呈考绩……这吏治之艰,实如履薄冰!初无位以酬功,现亦才难副其位也!』
斐潜微微皱眉,烛火映照下,其眸深邃如寒潭,『士元此言何来?且详言之。』
庞统将手中的考绩文书递给斐潜,『河洛乡野,才不堪任者,众也。昔董卓焚雒,李郭逞凶,河洛板荡,百姓四散。今虽克复,然故吏凋零,典籍散佚。所拔擢之新吏,或起于陇亩,或擢自行伍,其忠勇可嘉,然牧民理政之术,多如盲人扪象……』
庞统继续说道:『比如宜阳县长,虽知「均输平准」,然施行死板,强令强为,几酿伤农之祸!若非县丞乃旧吏出身,急行安抚,恐生民变!此非其不忠,实才力不逮也!』
斐潜看着文书,也是有些无奈。
大汉当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所以知识面参差不齐。科举考试,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能够给这些人一个相对公平的标准,但是也仅仅是『相对』而已,毕竟不管是怎么类型的考试,都只能考察某一个方面,或是某些事项的能力,而在日常工作和生活当中,能力是多方面多维度的,并不能够通过一次,或是几次考试,就能完全体现出来。
斐潜虽然对于三国历史有些熟悉,但是也并不代表他就能像是系统一样,随时随地调出某个人的数值来,而且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所谓数值化都是一个理想状态,实际当中更多的应是范围化,也就是有一个上限和下限。
而且这个上下限,还会因为时间,或者某些事情而产生变动。比如官吏贪腐之后不断地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刷新自己的下限。
对于后世来说,县长似乎是一个很小的官职,但是在汉代,恰恰相反。因为通讯和交通的原因,机构官僚体制的约束,导致行政直辖的臂展不足,就连皇帝自己都称之为『县官』,因此在汉代『县令』和『县长』也几乎是类似于一地之首长,管辖该地几乎所有的事情。
庞统停顿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了一些忧虑之色,『主公,还有一事,统亦深忧也。主公行授田令、军功爵,万民归心,将士用命。今河东河洛初定,已有克城拔寨,安民垦荒之功勋者众也,虽说不至于车载斗量,然郡守、县令、县丞、主簿、有秩、啬夫、游徼、亭长……此朝廷定制之员额,皆有限数……』
庞统继续说道,『百石之吏,一县不过十数。若克山东,有功者何止百千?纵有虚衔散官可授,然无实职,无俸禄,空名何用?长此以往,恐有功之士寒心,生狡兔死,走狗烹之怨望!届时,山东余蠹,必然借机生事……此事,不可不防!』
斐潜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
乱世之中,不管是曹军还是斐军,都会在鼓动士气,攻坚克难之时给予基层兵卒百姓许多的承诺,但是并不代表着这些承诺就一定可以实现……
比如承诺十的,就可能改个十五,二十,说不得那天会改二十五,三十。
反正就这样,又之何如?
斐潜和庞统想要改正东汉以降察举崩坏,官位世袭僵化之痼疾,但是同样也要面对在乱世中新政权酬功与治吏的尖锐矛盾。
庞统对于『位』与『才』的失衡的忧虑,对于面临的官吏职位不足的担心,都是在这个改革的过程当中所产生出来的必然冲突。
所以历史上大多数的封建王朝都不愿意做什么改革举动,温水煮青蛙,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后人的智慧云云,也皆是如此。
封建王朝之中,尤其是传统农耕王朝『官职、俸禄、土地』三位一体,代表着官职是一种稀缺的资源,是分配社会财富,包括俸禄,以及荫户,还有土地等等的一把钥匙。
斐潜听罢,神色沉静,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士元之虑,深谋远虑,诚为老成谋国之言。然某以为,卿之思虑,犹囿于旧鼎,未睹新釜之阔也!』
庞统点头,但是又摇摇头,『纵然以主公陇西新制,县制四三二一之架构,仍仅是倍之尔……何足以用?』
斐潜笑了笑,『士元所言差矣……陇西之制,依是旧鼎。』
『统愚钝,愿闻主公新釜之阔!』庞统拱手说道。
斐潜沉声说道:『此事……需明何为吏民之比也……』
庞统皱眉,『何为……吏民之比?』
斐潜说道:『民得休则自生,民众则事众,若无吏则易乱。士元……且问汝,这民若众,是好是坏?』
庞统应答道:『民众……自然是利大于弊也。』
斐潜点头说道:『士元可知,这「民众」亦有桎梏?』
庞统说道,『愿闻其详。』
斐潜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某观古今治乱兴衰,人口繁衍之桎梏,其者有二,一曰「地」,二曰「技」!观夫洪蒙肇判,生民乃繁。稽古察变,兴衰有源。其桎梏大者,厥惟二端,地载其基,技握其枢焉!试览禹迹所穷,周索所布,莫不昭昭乎若揭日月,可征而述也。』
『夫地之为限,实乃生民之樊!禹甸虽广,非尽膏腴之田。山陵崔嵬,薮泽洄沿。石田硗确,斥卤蔓延。《禹贡》辨其等,九畴列其艰。阡陌纵横,有界斯存。周礼之度地,量人守其藩。迨夫生齿日滋,星布云屯,则管子忧地非民少,商君患田不足以食众是也。』
『田制裂于兼并,豪右阡陌连野,贫者无锥可安。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此晁错所以太息,孟轲所以言恒产之难!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然地力有竭,天灾荐臻。汤有七年之旱,周遇泾渭之愆。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拓疆维艰。及至秦开百越,汉通西南,凿空西域,所求者何?亦不过广地众民之愿也。然常忧疆域终有涯涘,承载岂无极限?此地之桎梏,若金锁之锢坤乾!』
『至若「技」之为钥,实乃开塞之元!追惟邃古,燧人钻木,腥膻化焉;有巢构木,风雨避焉。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粒食由是兴焉。黄帝垂裳,胡曹作衣,蔽体御寒。后稷播时百穀,稼穑成焉。公输削木为鹊,墨翟制鸢凌虚,虽云机巧,亦见智源。大禹疏瀹九河,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洪水由是息,沃野得以衍。李冰凿离堆,穿二江,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技之利民,岂不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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