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五章 家祭多亲疏 (第1/2页)
嘉昭十五年,腊月二十九,除夕。
宣府镇,东南方向,东堽镇,这里地处北地,冬季漫长严酷,大雪纷飞,数日不息。
清晨,镇北那间孙家炭铺,铺面门板紧闭,早已打烊关铺二日,要待年后重新开铺。
随着外面北风越发急促,铺面门板被打开一扇,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体型壮实,像貌普通。
他对着凛冽的寒风,微伸了一下懒腰,似乎刚从床榻起身,无意识向镇北望去,目光中似有厉芒。
那里正是山谷军粮仓位置,自前日来过一支南来运粮车队,昨日一日再无南来粮队……
炭铺旁边的陈记布店,即便是除夕之日,一大早照常开张,只不过门庭冷落。
他看到青年出门,笑道:“孙老板,今日是除夕,店里也没生意,我过晌午便回家过年。
我瞧你也是个单身,必要守着铺子过年,我这里有人送了两斤牛肉,不如你我小酌一番。”
孙老板笑道:“正好我还存了一壶好酒,我这就去拿来。”
陈掌柜在店堂摆开小桌,将牛肉在炉子上蒸烤,不一会儿就透出诱人肉香。
孙老板提着酒壶过来,门外飞雪连天,店堂里炉火正旺,热气升腾。
两人分食牛肉,相互碰杯对饮,闲话市井趣事,倒也颇有意趣。
正在酒酣时分,听到街上传来车马碾雪之声,连续不断,听着很有些规模。
孙老板回头望去,街道南边正走来一支队伍,全是顶盔贯甲边军骑卒,人数约二百之多。
随行数十辆大车,首尾相接,延续好长路径,车轮滚滚,马蹄震响,向着镇北方向而来。
孙老板看着这队人马,眼睛微微一亮,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一旁布店陈掌柜说道:“孙老板,这看着像是北边来的领粮队伍。
最近八九天南边运粮队伍挺多,这领粮的车队可不多见,像是这几天第一支吧。”
孙老板端着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口说道:“前些日子都是南边运粮队伍,想来是镇北粮库已满仓。
自然就有边镇粮队来取粮,这几十辆大车能运走几千石粮食,足够一个关隘军营过年了。
这些当兵都是劳碌命,除夕大过年也不消停……”
陈老板听他说的仔细,对军营之事很是熟悉,但他只是个布店掌柜,自然也不会多想。
孙老板一边说话,目光似乎随意打量,但神情之中却带着慎重。
他看到两队前头两人并辔而行,其中一人胯下军马,身材魁梧,腰背挺直,气度沉凝。
他穿着军中常见号服,外面套无袖羊皮袄,腰上挎着制式雁翎刀,与寻常军士佩刀略有不同。
他想起自己堂弟曾说过,配挂这种加钢制式雁翎刀,至少也是军中把总。
这位年轻的军中把总,十几天前曾经入镇取粮,还到过铺子上买炭,给孙老板留下深刻印象。
和这少年把总策马同行,是位二十多岁年轻人,身上穿着厚重皮袄,头戴皮帽,脖子扎裘皮围脖。
浑身裹得密不透风,在马上蜷缩身子,不愿漏掉身上一丝热气。
相比于少年把总的坚毅沉稳,气度俨然,他却透着蜷缩圆滑,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
那蜷缩身子的年轻人,将压低的皮帽往上推了推,说道:“总算到东堽镇了,这鬼天气真吃不消。
志贵,我做的是司库掌记,最清楚关城库房存粮,足够用到正月十五,原以为年前不用出关。
怎么突然就急着取粮,大除夕还在路上折腾,本想窝着过个好年,这回都泡汤了。”
郭志贵微微一笑,说道:“二爷有所不知,前两日兵部发来八百里急报,朝廷和蒙古人已达成议和。
但土蛮部安达汗生性狡诈,一贯都是战和不定,兵部让各边镇加强戒备,不要因两邦议和放松警惕。
梁大帅是当世名将,曾多次击退土蛮部进犯,熟悉安达汗用兵习性,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算出东堽镇粮库这两日满仓,给辽东各关城参将发出将令,让各城年前抓紧取粮。
今日是我们过来取粮,明日庸兰关粮队也要过来,辽东其他几处关城,也都不会落下。
如今大周和残蒙战事不明,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咱们当兵的只要手中有粮,便什么都不怕。”
贾琏听了这话,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什么,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缘故了。
咱们大帅实在是精明人,东堽镇粮库正好除夕前满仓,各边镇只要有存粮,总归要顾着过年。
不是到了万不得已,谁还会大年夜出来折腾,大帅这是抓住空档,先填饱辽东镇粮仓。
要是等到十五前后,大家都来取粮,粮仓减半就要关仓,那时咱们再来,估计都赶不上趟。”
郭志贵笑道:“二爷不愧是司库掌记的材料,这精打细算的心思,我还真没想到,倒极有道理。
以前我听三爷说过,用兵之胜,不在战时,而在战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这个道理。
想来大帅年前继续粮草,也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的意思。
至于怎么过年倒不要紧,我和二爷都孤身在外,身边又没有亲人,只要平安无事,哪天的都是除夕。”
贾琏笑道:“你这话在理,咱们都是孤零鬼,又没女人等着热炕头,在哪里不是过年。
你瞧瞧这镇子的光景,除夕日连人气都没了,各人都要回家过年,待久了也没什么趣味。
依着我的意思,今日我们取粮装车,日落前便起身返程,早些回城是正经。”
郭志贵说道:“二爷这话极是,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军务在身,早来早回总是没错的。”
贾琏拍了拍腰间,笑道:“前几日我刚收到府上寄银,手头正好宽松,待会去买些新鲜酒菜。
夜里到了宿头,咱们兄弟好好喝一顿,也是别有意趣,就当是自己过年了。”
郭志贵哈哈笑道:“还是二爷会过日子,志贵都听你的。”
……
陈记布店之中,孙老板和陈掌柜酒热酣畅,一壶美酒点滴不剩,两斤牛肉所剩无几,各自十分尽兴。
孙老板有些醉醺醺返回炭铺,刚刚拆开门板,街对面过来个年轻人,相貌几分斯文,显得风尘仆仆。
说道:“掌柜的,最后一批成炭已送到,主顾非常满意,这回真的打烊了。”
孙老板目光一亮,笑道:“那敢情好,快进来说话。”
两人进入炭铺,合上店铺门板,孙老板问道:“北面之事如何?”
年轻人说道:“消息已经送到大营,大汗非常满意,大营四日前已后撤十里,昨日又西行五里。
和宣大一线保持平移,并没有拉近距离,所以没有引起边军警觉。
除夕大年临近,又赶上两邦和谈落地,宣大一线游骑斥候,巡弋频次有所减低。
鹞子口本就是偏僻关隘缺口,地势崎岖,人迹罕至,是个三不管之地。
宣府镇、蓟州镇林囤营的斥候小队,日常都会巡弋到此。
但此地清冷荒芜,年节之际,人心浮动,百密总有一疏。
孙家多年布下的暗档,早就摸清其中规律,自然能隐秘成事。”
年轻人拿出一封秘札,上面覆盖红油封漆,盖着印戳纹记。
说道:“大营发来的密函,让大力亲自查封,然后传令各处,按照行程,使团也该回程到达。”
孙掌柜拆开信函飞快浏览,神情冷厉严肃,将信函又交给年轻人。
冷冷说道:“你到各处传递密函,让他们依计行事。
今日是除夕夜,这些当兵的耐不住寂寞,到时总会热闹的……”
……
东堽镇,北侧谷地,九边军粮囤仓。
贾琏和郭志贵站在粮库辕门处,正和粮库官员核对身份腰牌、取粮文书、边镇关防印鉴。
等到一应手续办妥,辽东粮队数十辆大车,列队进入囤粮大营。
此时,营内正走出一名官员,贾琏眼睛一亮,问道:“可是齐国公府的陈二哥?”
那官员正是五军都督府押粮官,齐国公陈翼次孙陈瑞昌。
他因年关运粮至东堽镇,错过回京过年时辰,因镇上一美貌私娼,是他往日相好,正打得火热。
他一时难舍异地温柔乡,又用衙门已入旬假,干脆多留几日东堽镇,等风流耍弄足够,再回神京不迟。
当年他和贾琏同为勋贵子弟,私下多有往来交际,大抵也是酒肉朋友之类。
贾琏自流配辽东,虽没吃苦受虐,但久历风霜酷寒,容颜气度改变,陈瑞昌已有些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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